随笔《我的COVID足球队》

 

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十五期命题征文 “疫情随想”

王玮

   疫情期间,我得了一个病,是脚痒。脚痒症是踢足球的人长时间不能踢球而产生的一种病,症状是烦躁不安茶饭无思心情郁闷。这种病任何医书上都不记载,也不需要医生诊断开药,治疗起来很简单,就是让病人去球场跟球友痛痛快快踢一场球。

  2020年三月,加州州长Newsom下达居家令,禁止所有室外活动。学校停课,商店关门,我们的足球队也被迫停止活动。不出几天,我的脚痒病就犯了。

  我是一个超级球迷,视足球如性命。有几个例子可以证明我的痴迷程度:我在Colorado上学的时候,冬天下雪,我和队友常常带着大雪铲去踢球,先铲出一个球场。有一次我从中国回来,一下飞机,就直奔球场参加比赛。老婆剖腹产,我把母子俩从医院送回家,转身去了球场。我来美国三十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就是踢足球。而Newsom 一声令下,我的足球生命被他拦腰斩断了。

   不踢球的人不知道脚痒的滋味。就跟丢了魂一样,没着没落,六神无主。吃饭不香,喝酒没味,白天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到了晚上还开始失眠。那段日子不光踢不了球,连看球的乐趣都被取消了。各个国家都停止了职业足球比赛。看球也只能在youtube 上看梅西罗纳尔多的旧录像,越发脚痒难忍,体重也增加了。

   而疫情却越来越严重。街上行人罕见,偶尔见个人,都捂着大口罩,远远打个招呼,绕道疾走。朋友遇见,也是隔开几尺说几句话就匆匆告别。想起毛的诗句,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强大的美国,就这样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小虫击倒。电视上24/7都是疫情加重病例增加死亡人数上升的凄惨消息,看得人心情郁闷,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每天足不出户,一日三餐,老婆孩子终日挤在一个屋檐下,鸡毛蒜皮一大堆。人说这个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对我来说,远方弥漫着疫情,足球这首诗被查禁,生活就只剩下眼前的苟且了。

   没有足球的两个月漫长难熬,世界仍然生活在黑暗中,没有新药,没有疫苗,开放复工遥遥无期。五月中旬,疫情略有好转。我对自己说,enough is enough. 这样软禁的日子再继续下去,不得新冠,倒得抑郁症了。5月12号,我决定采取行动,改变现状。我起草了一封信,分别拷贝粘贴发给足球群里的五十多个球友。信是这样写的:

  xxx你好,跟你商量个事。我想拉一个小群,开始恢复踢球。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具体的活动方式,如何降低风险又享受足球。我的设想是十人以下小规模开始踢,在周末早上没人的时候。每个人自愿参加,风险自负。如果你愿意,我就拉你进群。你觉得呢?

   一圈下来,我得到了12个YES. 这些人跟我一样脚痒难忍,蠢蠢欲动。看来了我的信,就不顾家人的反对,也不顾触犯禁令的风险,毅然入群。2020年5月17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开始了封城以后的第一次比赛。久违了七十天的足球终于回来了。我们在一个僻静的小公园会面,久别重逢,各自倾诉无球的苦日子。那以后的两个小时,是大汗淋漓全身投入的畅快。虎入山林,鱼游大海,鹰击长空,。人在球场。,比起从前的比赛,别是一番滋味。我们这个小足球队可能是本地最早恢复活动的球队,有一点顶风作案的惴惴不安之感。我们不知道政府执行居家令的力度,会不会有警察突然出现给我们开罚单甚至逮捕我们。也不知道病毒会不会真的在队员中传染。在当时,我们这12个人,特别是我这个组织者,走出家门,走向球场,确实需要一点勇气和冒险精神。

   从那天起,每个周六的下午就成了我们疫情中的节日,每周一次,再没有停止。我是队长兼领队,负责带球和球门,还有西瓜,啤酒。每天踢完球,大家围在一起吃瓜喝酒聊天,其乐融融,仿佛病毒肆虐的外在世界跟我们无关。寂静的公园成了我们的远方,小小足球就是我们的诗歌。我们给球队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叫Covid, 纪念疫情中成立的小足球队。那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我们在其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球队慢慢壮大,到夏天的时候已经吸引了二十多个队员。这期间,有一个队员感染了新冠,在家里禁闭了三周就康复归队了。另外一个队员在比赛中突发心梗,被队友人工呼吸救了一条命。中秋节到了,我们全体队员带着家属,去一个球友的农场开了一个露天派对,唱歌跳舞吹黑管,烤肉喝酒出牛逼,好不热闹。二十几个爱球如命的人在一年多的非常时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2021年的5月17日,我们重聚在一个饭馆举杯庆祝Covid球队成立一周年。

   我常想,生命只有一次,如何度过需要选择。凡事皆有代价,每个人会对风险和回报做出自己的考量。疫情中我不会往室内人多的地方扎,也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在第一时间去注射疫苗。同时,我也不会放弃我的自由和追求。冒一点风险,为了心爱的足球,值得。将来老了,回忆瘟疫的岁月,我会记得我的挣扎,我的冒险,和我获得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