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视点《多难兴邦》

作者:李岘

        四川汶川大地震!它震惊了世界,震痛了中国。灾难中,有多少个家庭流离失所,有多少骨肉被砸在废墟之中—父母失去了儿女,孩子成为了孤儿;地震前一分钟还在跳舞的女孩,从废墟中被救出时,却要面对马上截肢的残酷事实;伸出在瓦砾间的小手,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松开手中的笔……。一场天灾,在地动山摇后的残垣断壁间,埋葬了太多人的梦想,留下了太多的心灵伤痛。

        几千万的灾民呀,这不是一家一户的悲剧,这是整个民族的哀痛!然而,在一幅幅惨不忍睹的画面里,在一个个让人痛心疾首的故事中,我们同时也看到了在大灾大难中折射出来的人性光芒——

        在灾区:一个三岁孩童被救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因为左手受伤而喊痛,而是用右手向抬担架的军人叔叔们敬礼;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在一次次冲进正在坍塌的教室,把全班学生救出来之后,自己却葬身在瓦砾之中;一位女民警,站在废墟之颠敞开衣襟,用她的乳汁喂着一个刚刚救出来的婴儿……

        在海外:世界各地的华人都在关注着中国的灾情。人们在悲痛中奔走相告,在灾难时认祖归宗。没有社团党派之分,没有你疏我亲之争。捐款与募捐在良性中互动,陌生人为陌生人致哀和祈福也不再是童话里的故事……

        从美国到中国,我的心一直在悸动着。写点儿什么吧?尽管人在旅途,但是由心而生的言辞总是最生动的。起码对自己而言。

                                                           

血脉能创造奇迹

 

         “六、一儿童节”前夕,我回到中国。临行前,美国圣地亚哥华侨界已募捐到几十万美元的赈灾资金。这是一个足以让人们兴奋地奔走相告、相互鼓励的数字。因为这是一笔由几十元、几百元、几千元加起来的救命钱!

        随着灾区伤亡数字的不断增加,我能想象出来的画面就是灾区的同胞有饭吃有水喝有帐篷住……这已经是一个艰巨的工程了。然而,回国后的所见所闻,使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崛起的中国”!

        仅半个月的时间,灾民们不仅没有了衣食之忧,并且陆续住进了由各个省份日夜赶制出来的简易住房。

        同样是灾民,同样饱受了特大地震的灭顶之灾,但是在满目疮痍的灾区里,你看到的不是过去苦难中的旧中国,也不是唐山大地震后的孤独无助,而是目前灾区已经从以往的抢险救人、解决吃住的抗灾初级阶段,上升到“心理干预、灾区重建”的高级阶段。

        此时,不论你走到哪个省份,你都会看到来自灾区的伤员在那里的医院免费得到了最好的治疗;从灾区来的孩子们在借读学校中受到了悉心的关照;电视镜头前,两岸三地的各路明星们在充满真情地为赈灾义演;媒体报道中,每天都有海内外募捐数字的统计报告;军人们在抢险救灾中,体现了“人民军队爱人民”的精神。还有那些下岗工人、卖菜的农民、做家务的保姆、以至街头乞丐,他们在自身生活都有待于改善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一部份生活费捐给了灾民……

        面对这样的祖国,面对这样的同胞,你能不感动、不激动、不心动吗?

                   生死不离,

                  无论你在哪里 ,

              我都要找到你 .

              血脉能创造奇迹,

                   你的呼喊就刻在我的血液里。

        这是一首正在中国大陆争相传唱的歌曲。《生死不离》,歌中对生的渴望、对死的不屈、对血浓于水的亲情,表达了几十亿中国人的心声。

        血脉能创造奇迹。中国已经崛起!

 

                           一丝希望就是全部的动力

 

        此行中国,我对许多的人和事改变了看法。在此之前,我为祖国的经济腾飞而骄傲,同时也和许多人一样,又为经济过热凸显出来的社会问题而担忧。“钱权交易”使某些官员变得腐败;“有钱就变坏”的道德标准冲破了传统文化的底线;军警的职业被看成是改善个人生存状态的仕途之路;80后和90后的孩子们被视为“垮掉了的一代”。然而,此次回国,我看到的是人们在灾难中开始重新审视生命的内涵。

        在广州,我参加了一场群众自发组织的烛光纪念活动。点点烛光映照出来的面孔是那么地年轻。他们中间有的穿着拖地的牛仔裤,有的染着五颜六色极为夸张的韩式发型,然而此刻,你不会对他们求全责备,说他们是传统文化的“另类”。那凝重的神情,那哀痛的目光,为素不相识的灾区人民祈福,为伤亡惨重的陌生人流泪。我能感受到他们是用无声的语言在内心重新诠释着“爱”的定义。

        爱,对老一代的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只可意会、不需言传”的字眼儿;而对于年轻的一代却是一个“卿卿我我、常挂嘴边”的时髦。然而,就是这个字,让许多痛失父母的儿童、哀悼老师的学生,在天地永别的悲伤中,懂得了爱在人生中的庄严。

        两位被埋葬在瓦砾中长达五十多个小时、却以歌声鼓励其他同学坚持住的高中生,在获救后回答记者的问题时,他们没有高谈阔论自己的勇敢,而是非常认真地对着电视镜头说,如果他在这场灾难中死去,他最遗憾的会是没有对妈妈爸爸说声“我爱你”!

        中国人不再觉得“爱”字难以启口,因为在这场灾难中,不论是个人还是政府,在抗灾救灾的过程中强调了个体和人性。“心理干预”就是我这次回国以后听到的词汇。

         开始我不懂这个名词的内涵,但是我很快就从媒体宣传中明白了抗震救灾的人性化不是仅仅是向灾民们提供衣食住行,更重要的是关照他们的精神世界。

        《圆一个梦想,送一份祝福》。我在《南方都市报》上看到了一篇报道灾区受伤儿童在广州医院接受治疗的情形,以及他们在“六.一儿童节” 想要的礼物。

          --我想要一个芭比娃娃,因为我原来有一个芭比娃娃在地震中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罗莹琳,10岁,是都江堰新建小学的学生。地震前,她爱美,想当舞蹈家。地震后,左腿截肢,现在广东省人民医院治疗。

        --我想有一个可以听何洁歌的MP3。

        陶思云,10岁,是青川县木鱼小学的学生。地震中,她和爸爸都埋在瓦砾中,肝脏和脾脏都受到了严重的挫伤。现在,父女俩都在广东省人民医院治疗。

       --我想要一个机器人。

         刘鑫,三岁,是目前为止送到广东省人民医院年纪最小的伤员。地震发生的时候,他被掉下来的东西砸坏了脸部,导致他下颌骨骨折,嘴角破裂。

        “孩子们的愿望与他们正在承受的痛苦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啊!我应该为这些孩子们做点儿什么!” 原以为自己在美国时已经出钱出力,回国可以心安理得地面对“抗震救灾”。然而,随着对灾区情况的了解,远离自己团队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此行来中国,我在美国买了一个可以更换衣服和鞋子的芭比娃娃。原打算把它送给亲戚的孩子做礼物,但是看过报道后,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满足这些孩子们的期望,把芭比娃娃送给罗莹琳,再根据报纸上提供的线索,买到这几个孩子想要的“六一儿童节”的礼物。。

        买礼物并不难,但是要把礼物交到孩子们的手中,却让我这个“匆匆过客”费尽了心思。

        终于,我看到了这些孩子们。

        尽管自己是有备而来,但是当我看到罗莹琳的那条断腿,我的眼圈还是红了。这是一个比报道文字中还要让人心疼的女孩儿。白净的皮肤,水灵灵的眼睛,一抹忧伤参杂在一脸童真上。那种心痛,让我不敢回味。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孩儿,她原本可以有许多的梦想,可以在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实现自己想当一名芭蕾舞演员梦想。然而,一场天灾,就这样地夺走了她的梦想和快乐。自从被截去了左腿,她在一次又一次的痛哭中变得格外敏感。她怕父母嫌弃自己。几天前,当她听到有人劝她的父母考虑再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整整一天不愿父母离开自己半步。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这个念头,莹琳永远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也许是父母明确地表示了态度,小莹琳也就渐渐地接受了一条腿的事实。

        “这几天好多了。还是孩子,见到许多关心她的人,看到许多陌生人送来的礼物,她的情绪也稳定多了。只是我们大人想到她的未来,心里还真的是很难受。” 护士李美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应该是“80后”吧。她告诉我小莹琳刚住院的时候,每天都从噩梦中惊醒,并且醒来就对着断腿哭。“我有博客。上面记载了许多在我们医院治疗的灾区小朋友们的故事。他们都很勇敢。”

        这就是爱!仅仅三分钟的交谈,我就明白了什么是“心理干预”的内涵。以人为本。多么可贵的认知啊!

       看到小莹琳在开心地摆弄着我送给她的芭比娃娃时,我打消了向她询问灾区的事情。我把不善言谈的罗父拉到一边儿,谨慎地问询了一些灾区的情形。罗先生告诉我,莹琳全班48个学生,只有12人生还。尽管我从媒体的报道中常常看到这样的数字,但是亲眼目睹了罗莹琳的遭遇,我就真的很难在心理上承受这样残酷的数字。我的心抽搐着。临别时,我唯一能对小莹琳说的话就是:许多在美国的叔叔阿姨也在关注着灾区的情况。阿姨会告诉他们,你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孩子。来,和阿姨照张像,让他们看看小莹琳还是那么漂亮!

       我没有带照相机,我就用手机拍下了我们的合影。

       护士李美萍告诉我,自从医院接收了灾区患者,至少有十几名来自港澳的志愿者到医院做义工。他们负责自己的衣食住行,却每天准时到病房帮助灾区的患者料理生活和心理辅导。没人知道他们的姓名,因为他们不是为名而来。看到小李向我展示的一些义工和灾区伤员的合影,我被照片上的笑容感动了——什么样的爱可以融化失去一条腿的悲痛啊!这些志愿者们做到了。

        我决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出来,传回去,让海外更多的人了解国内的情况,支援灾区重建;同时也让灾区的同胞们看到,他们的一丝希望,就是我们的全部动力!

 

搭起双手筑成你回家的路基

 

       “据中国民政部报告,截止到六月15日12时,全国共接收国内外各界捐赠款物总计456.54亿元;实际到账439.23亿元;已向灾区拨付141.48亿元。”

        我每天都在看相关的报道。一是为了了解灾区的救援情况,但更想借机了解募捐资金的使用安排。尽管我们基金会募捐来的资金似乎是杯水车薪,但是,每一笔钱都是募捐者对我们的信任和寄托。

        “全美华人文化教育教育基金会,是由美国南加州圣地亚哥华人为主的一个志愿者慈善组织。其宗旨是作为中国自愿者与美国资助人之间的桥梁为中国的贫困中小学生提供经济资助,在地震发生当天就向全体会员及社会各界发出通告,号召大家为灾区人民捐助赈款,奉献爱心。第一批10吨急救物资(大米,婴幼儿奶粉,蔬菜,水果,消毒湿巾,大众及妇女卫生用品等),在四位ACCEF义工的护送下,于当地时间5月22日,在地震重灾区都江堰,一部分由ACCEF和当地的义工分发给当地灾民,另一部分由广受赞誉的解放军某部铁军的战士们,转运往更偏远的重灾区映秀和青川两地……”

        网络时代,好事坏事都可以在一夜之间传遍全球。以上的网络新闻不知道是谁整理出来的,但是这无疑是我们对捐助者的一个交待。截止到6月22日,我们基金会共收到一百三十五万一千四百零三元的美元捐款。

        这是我们基金会成立以来经手的最大一笔经费,并且是在许多社团的共同努力才取得的。然而,在如此重大的灾难面前,这也是我们基金会在中国建立了众多美华小学校舍之后,第一次觉得建校资金严重不足。

        在我探望的受伤孩子们中间,那位被地震砸伤了手和内脏的陶思芸,她的爸爸是她们学校的老师。陶老师在地震中被砸断了肋骨和胳膊,他和女儿住在同一个病房。当他了解到我们基金会正在为灾区重建募捐经费的时候,他希望我能将他们学校的情况介绍给海外同胞。他说,全校有四十多个老师和一千多个学生因为没有校舍儿而无法上课。

        “我会把你们的情况介绍给我们基金会。如果我们有能力帮助你们的话,我们一定尽力。”这不是一种承诺,却是一种真诚。几经辗转,我终于与该校的校长联系上了。然而,面对重建校园的计划书,我们才发现我们募捐来的经费是那么的有限。

         “…… 我们的学校被震垮了,现在不能上课。希望叔叔阿姨们能够帮助我们早日恢复课程。我代表灾区的小朋友们说声谢谢。”

        “…… 我希望我能早日康复重返校园。我还希望你们好心人能把我们的校园建设的更加美好。”

        由于我们基金会收到一些捐助者的来信,要求以“一对一”的形式来帮助灾区的孩子们,所以我第二次到医院探访了受伤的孩子们。我很吃惊的是,当我让她们写下自己的愿望,让国外的叔叔阿姨们知道什么是她们“最想要的”时侯,几个孩子好像事先就沟通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把建校做为了自己最大的愿望。

        我再一次被感动了。她们中有的失去了腿,有的折断了手臂,但是孩子们听说有人要帮助她们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是学校。

                  我看不到你,

                 你却牵挂在我心里,

                 无论你在哪里,

                 我都要找到你。

                 搭起双手筑成你回家的路基。

 

        行文至此,我还在中国。如何支援灾区校园的重建工作,仍然是我们基金会讨论的重要话题和当务之急。然而,有一点我是清楚的:血浓于水。民心所向就会所向无敌!

 

         (注:美国《华人》杂志第8期首发)

照片注明:失去一条腿的罗莹琳和她想要的芭比娃娃:

陶思云和父亲都受重伤,但是她拿到MP3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病房充溢着大家庭的温馨:

亲历了医护人员对孩子们的细心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