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地男女》第十章 尾声

 

并未结束的尾声
 
    “镇长又走了!”
    “带着秀女私奔了?”
    这言语自然又同滚油锅里撒了盐,一时间传成爆炸性奇闻。当事者也自成为口传新闻人物。奇闻越多,游人探奇者也许就旺了许多。有人认为风流岭下日后游客顿增的原因,不可能与此无关。甚至有几家小报传媒竟然相互转载了一条“最新”的企业“谋略”消息——农民企业家王也,独创“当代私奔奇迹”旨在创新闻效应,炒爆了小镇旅游旺业云云。或许不久可能出版的某种企业“谋略宝典”,也会录入诸如此类的热闹条目。
    但知其事者、晓其情者,却一向没有传闻这类奇言妙语的兴致。他们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与这个真实世界有着实实在在关联的一些事情。
    数月后的旅游旺季,络绎不绝的游客群里,又一次走来了上县、下县的有关领导人士,陪了那巴西归来的童雁女士,还有她的爱女燕子、爱女的同窗小友甜甜,一道来到了金川湖度假村。出面相迎的,自然是山老大为首的一伙本土人士。有阿雪、桃儿,也还有“快脚王”和重新穿戴了那身黑色礼服,又现出“人模狗样儿”
来的棹工。此外还有已经进了别墅小楼的刘老教授以及以雪桃园为家了的双月。
    此行,已不再是搞什么庆典、公众宣传之类的热闹事。小镇里的风吹风、浪涌浪,已经够热闹。甚至连王也的居住地、镇长王也碑、秀女出走坐过的古旧马车、小黑狗、小黄狗和小白狗也成了向某些有兴趣的游人推荐的景点、必赏的宠物。且总会有人现场即兴,说解出一节节断断续续、饶有风趣的故事传闻。继之而来,那隐座后山的山老大石屋,那十八年来的十八幅雕景,也被本镇人传说成本地的风流奇观,吸引了某些游人的脚步。继而也波及阿雪,有涉着燕子……气得山老大好多天里铁青着脸,在各园头行人的干部会上,怒气冲天地吼骂了多回。才在几处路口挂了“游人止步”的封牌。这一封不打紧,封了路口却封不住人口。欲览而无缘者反倒添加了问个究竟的好奇兴头,私下里的说解和描绘,就更加版本多多,细节离奇,翻腾出各色花花样儿来。这又是一番云山雾海的话本景观。致使该镇、该村、该山、该水的方位、地址,至今还在地球上保着密。
    当来此休闲或游走的人们,喝过那鸟儿峰下的药泉神水,必援了石阶翻过北岭,游观那虎儿峰奇景。这里却成了修聋一新、颇有些庄重氛围的“虎山园”。那场灾害留下的垃圾和遗迹,早已被清除。唯有那高高的虎儿峰,已被当日爆剥得只成了半壁绝崖。远远地就可望见万山葱宠碧翠中,有半壁白峰耸立,有如伤残后的裸骨,与这大自然的谐美天韵极生反差,令人顿起痛惜伤惋之情,无不咒斥那挥金动士、大兴破毁山体神姿者的罪孽。所幸有山老大的天工神斧,将那斑剥的伤残处略施雕凿,就着那峰形走势,顺乎天然地巧饰出猛虎啸月的巨身雕形。那整个半壁石峰,顿然化作一只长躯仰天、昂首阔口、呼风啸月、威荡群山的巨身白石猛虎。神韵生动,意象逼真。观者无不为之赞不绝口。虎峰下有多条石阶小路曲曲通向园口,园口的小广场处立有一人高、二丈长的横碑。碑上雕有碑文,题曰“虎峰”。碑文简短,大略记述了虎峰山所遭遇的现代磨难,告戒世人不可以与天地山川为敌为害等可以传颂的警语。
    至此,这风流岭一带就更为声名远播。那风言流语也自不免又添加着更多的玄述内容。无非是奇兆连出,奇象环生之类。竟使那场人为的灾害也变成了雷公伟力,高峰开裂,虎神显形。又引得诸多休闲饮泉、养生就医者,不断地前来烧香求祷,祈盼好运。
    民风世俗之类,多半无关大局,由着小民们去热闹,去自我陶醉也便罢了。而成就过小镇种种业绩的人们,却于默默之中关注着王也、秀女、古峰等一时不知去向了的人们的真切消息。包括前来采访的好多新闻记者,也时常转弯抹角的问讯到这种话题。
这一日,小镇从山路上驶进一辆烈豹牌越野吉普车。“千里走单骑”,从广州驱车而来,却只是他一个人——神园大饭店总经理陈玉出的首席秘书阿郭。他先问着了老镇长家领了阿桃,又同去石匠山老大家拜见了阿雪,尔后才去小宾馆公开露面,又正式见了新任总经理山老大和董事长童雁等众多人士。
人们见他随车携带行李辎重甚丰,大有一副来此长居的阵式,大伙已先就猜度出他公布的消息——本人奉陈总信赖和委托,来此就任广东神园国际旅游公司驻金川湖办事处主任之职。举贤不避亲,经本人提名,陈总决定聘任阿桃小姐为电脑系列主管。其他工作人员由
本人按总公司用人原则自行就地聘任。
一句“举贤不避亲”,明确了他与阿桃的确实关系。并且要在风流镇常住下来。
    酒桌上,阿郭则透露了另一条人们关注的消息——王也一直在陈总的配合下,搞出了西部山区古地沙海的全新旅游观光开发方案。那沙海实在已是万架大山里的一道神奇景观。刘教授的规划方案都还没有涉及到它。王也却要在那建造“沙海古国谜城”。这是对风流岭山区自然保护开发方案的承续和延伸。陈总已经请过几位专家从上水县那边去过沙海,都说王总的方案具有开创性,文化品位很高,又不破
坏大自然,反倒增加了绿化面积,经济效益也会很好。
酒桌儿上的人们似乎忘记了吃喝,都在等待着阿郭深讲王也的第一手新闻,他却先举杯,让了众人同饮。唯有燕子却似预先知晓一切般的只是在暗笑。童雁提示请郭先生继续说那“古国谜城”。
阿郭就说,太具体了我也说不清,没学过这方面知识。陈总倒知道王总爱看书,我们陈总也读过好多书,他俩都能想到一块儿去。大概意思哩,就是人类是从山林里走出来的,当初炎黄先祖们出世的时候,黄土高原上也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后来哩,人类生存就大量破坏山林,于是就成了大西北的黄土高坡,“大风从门前刮过”哩,歌儿里就这样唱。炎黄子孙就得沿着黄河向东走,大移民。其实黄土里就埋了不少古城。中国就没有人发现过。在南美洲人家就发现了,当初那儿有个印加帝国,文明程度好高的。可是破坏了自然环境,帝国就被埋进黄沙里哩。如今那儿就是一大片沙海,连一棵草都不长、墨西哥有个玛亚人古城,也是这么回事。其他还有巴比伦啦、古埃及金字塔啦,也都是从很高的文明阶段,走进了大沙漠。人类这一条路就很可怕。总是破坏地球,人类不就会全被埋进沙漠里?王也那方案就是把中国的、世界的、现有的沙漠、黄士中的古城遗迹,经过标志化的组合,由专家用电脑模仿、复原,重新设计,仿制在白沙镇那15平方公里沙海的周边,实际上是一座人类古城文明的天然博物馆。有金字塔、古旧城堡、君主陵墓、玛亚石雕、教堂、祖庙等等,按不同国度搞成仿古的遗迹小群落,依山建造,不伤害自然,公路围绕着,可以双
向行车,也有小宾馆、小酒楼、休闲地、康复中心之类。中间是那大片沙海,沙海的中心本就是那片2平方公里面积的白沙湖,周边种植胡杨树、沙枣树,完善沙漠景观,也有游泳区,兼着日光浴和月光浴,推拿、按摩、气功、针灸,全有。沙海一边有骆驼赛场,湖岛中间有水上飞机……哈哈,真是个沙海神秘小世界……
阿郭讲说得好来劲,众人也听得似在发傻。
    童雁激动得按捺不住兴奋,连声赞许着王也的方案是高层次的,且把风流镇连成一线,本身就是一体化的构想。她甚至要急于去见王也,去看那片从未听说过的沙海和白沙镇、白沙湖。她也怀疑着陈玉出一份资金,一时撑不住这项建造工程。
阿郭却说,你们猜,是谁和陈总联手给王总撑了腰的?
    “郭秘书,还是暂时保密的好。”燕子从旁拦下了他的话头,“来喝着,吃着才像回事嘛。”
    众人吃了,喝了。
    “究竟是哪个有眼光的主儿把资金插进来了呢?”童雁又急不可待地发问。
    “这……”阿郭看了一眼燕子。
    “妈咪吔,这事儿你就没必要问了嘛!”燕子娇嗔地望着童雁笑。
    童雁也望了女儿,说不清她在玩着什么古怪。
    “阿姨,不可能是别人嘛。”甜甜手里捻弄着杯子,“就是古峰先生喽!”
    众人皆怔在那儿。
    “怎么会是他?”
    “虎儿峰劈去一半儿,就是他干的嘛!”众人在嘀咕。
    “确实是古总。”阿郭说,“是我们陈总有意把方案透给他,他当天就把资金从下水镇调到了上水县,填了王也银行户头的第一笔投资。”
    “而且划款人说明书的签字,是你童雁女士的大名。”甜甜说。
    “他,他古峰为什么要这么做?”童雁不解地说。
    “这是古峰老爸举手投降、向老娘表示诚意的唯一机会和方式。”燕子不无玩笑地说,“老爸说,虎儿峰出了奇景,却记下他的过错。从此他就洗手不干了。将功补过。
那工程完成了,他就在沙海里选一处古教堂或者古庙宇,进去当和尚、当住持……”
    燕子说完,笑了偷看着童雁。
    “小丫头,还不住嘴。”童雁竟低了头,脸儿就悄悄地红了一阵。
    山老大一直左观右顾地听着,越发觉着心里在为王也高兴,也在为秀女高兴,就说:“王也又成功哩。咱们、为王也,为秀女,干一杯,来!”
    众人笑着举了杯。
    刘老教授一直笑着,插进来一句话。“确切地说,是大家都成功了,也为大家继续成功干杯!”
    “好。干!”
    众人干了酒。正在抄起筷子,甜甜却说:“其实呀,是燕子的阴谋诡计成功哩。”
    燕子吃着菜,在下边就蹬了甜甜一脚。说:“少说嘛。还没到福尔摩斯综合解释全盘案情的时候。暂时保密。”众人用酒后兴奋的笑眼,望了人小鬼大的燕子。
    酒饭过后,双月——甜甜、童雁——燕子,双双母女去金川湖边散步。双月就不住地叮问燕子,想知道她那小小的阴谋诡计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子先说秘不授人。但被逼不过,却也不想说得很细,就应道,其时你稍微思量一下,这风流镇里发生的桩桩件件、前前后后,就不难明白这内中的一切。其实这天底下人间世事,就好比一盘乱麻麻的黑白围棋。爹妈在哪儿生下了你,就是把你摆在了哪儿。你不是个黑棋子就是个白棋子,天地间就数人最多,没准周边说不上啥时候就多出了一堆子儿,黑白全有,就把你围了,这辈子你就动弹不得。男男
女女之间也是这样。天底下大世界,地面上小社会,没有一只手伸出来摆动它一下,一万年都是一盘死棋。我燕子、她甜甜,就是伸了这只手。我们是坏事绝对不干,尽量少帮倒忙。我们这辈人多数都是自个会摆布自个棋运的活人,不是死棋子。运好运坏在天意,总要自我运转。你们不行,虽然并不老,可是在命运上你没力量摆好自个的棋位,也走不出可以出围的运程,误了自己,也帮不了他人。只有怨叹,
结果是颗生了锈的“螺丝钉”。王也和阿雪、老大和阿雪、棹工和秀女、王也和秀女、俺爹和俺妈……没有我们这只无形手、没有我等的小小“阴谋诡计”,这盘棋就走不开,就出不来今天这阵式。至于大事方面,利用机遇条件,调动社会力量,攻守钳制,退一步进两步之类,也自不必细说。跟谁学的哩?全是你们这辈人逼出来的。
想吃又怕烫,我们看了着急。一番似玄非玄的话语,倒听得双月和童雁都哑然无应,沉默了好久。望着夕阳下的金川湖、鸟儿峰、虎山园、平静下来了的风流小镇   
她们不由得想到那同在夕阳下的远处沙海。想到王也,想到秀女……
    唯有双月独藏着沉沉的心事。雪桃园固然可以做为自己独处的乐土,而“小男人”却一直没了音讯踪影。说不出他正在何地何乡惹是生非着。双月倒真想那燕子的“小小阴谋诡计”、那只无形手儿,早一天也伸向自己的这盘棋。
    ……
                                    
 
  1995年9月1日--1996年2月29日
                              竣稿于暨南园·半山居

2006-元月-12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