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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风流镇里能干活的男男女女,都上了后山,男的抢秋菜、割苫房草、托坯烧砖,女的收木耳、采香菇、搞针蘑,一切都要赶在秋雨落下之前。各家各户都在按着季节行事。
八九月间的中午炎热难当,一早一晚却凉得必须加衣。这日阿雪和她的女伴们正抹着满脸热汗,来到北山后面的河岸边,要洗把脸清爽一下,好坐下来歇响,女老师童雁也挎着柳条篮走出林子。用一片好大的南瓜叶顶在头上,做了挡阳帽。那样子好调皮。反倒她成了淘气的学生。学生们见了童老师热得好叫人心疼,都说大城里的人会游泳,老师给大伙游一个。山里人只会“搂狗爬”,进去“抓底凫”,
出来“大漂洋”,没别的本事。
童老师一见那风和日丽下的河水,平得像一面镜子,清得可以见底,早就有几分心里发痒。看了一下那一身劳作的厚布衣服,大得出奇,丑得令人发笑,终日裹住的身子,也该见见天日,散散风凉。脚上那双笨重的农田胶鞋,早已把双脚捂得难以忍受。大伙依然在七言八语,她竟出人不意,故作怪态地扯起尖亮的嗓门:
“啊——好美的山河——我来——啦……”
一溜冲刺急跑,扑扑咚咚践起浪花,张牙舞爪地扎进河里。逗得女伴们拍手打掌、呼号喊叫着喝彩。
上边的山湾子里,急急忙忙奔跑过一伙男人,以为女人在河边出了什么事儿。一见是女性们在为水里的老师叫好,都呆愣愣地立在那。
女老师在溜腰深的河里,脱去了浸湿的上衣,闪出她皙白的肌肤。又在水下动作一阵,只把头露在水面,想是处理了裤子鞋。之后,披散开头发挽起在脑后,径直一纵身,轻舒洁玉般的双臂,向河心游去。
平静透明的河水被她划破。像一只闪着粉红鳞光的人鱼,在水中游翔。好欢快。好轻盈。她变换出各种姿式,看得女伴们咂咂嘴儿赞不绝声。
白云随着她舒展出飘逸的图形。
飞鸟跟踪它平稳地滑行。
天、地、人,山山水水,都溶汇在一种恬然逸静、旷美和谐的意境中。
阿雪看得心里发热,脸儿发红。她好生激动。这样好的山山水水,就应该有老师这样的人,不论女人还是男人;有了这样的人,才应占有这样好的山山水水。不然,这个世界还有啥意思?阿雪这样想着,焦急自己还什么都不会。但她不甘于自己做定蠢人。老师也不是生来就是水中物嘛。她脱下鞋子、挽了裤管赤了脚,趟进水中先去把老师用石头压在河里的衣、裤、鞋、袜抱了,回到岸上,寻了块平滑的石面,找来一根趁手的半截木棍,敲打着浸透水的衣裤。眼睛却盯注着水中施展美韵的女老师。
她向岸边游来了。
她从浅水中站起了身于。
上边只戴一副胸罩。下边只是一只红艳的三角裤头。那一身柔美丰硕的曲线,那一身青春夺人的光艳,平素被遮挡得厚厚实实,此刻全部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啊,女人的肌体!
白云也纹丝不动了。驻足偷看吗?
鸟儿也成群飞舞着跟过来,迷恋了女性的神韵吗?
一时间女伴们看呆了眼。秀女已经脱完鞋袜,裤管刚挽到一半就停下,只顾傻傻地品看。
啊,好个俏美的妮子哩!平素几回挤睡在一起过,黑灯瞎火,谁能看得清这么好的人形哩?她想,都是女人,可老师……唉,山里女人,平时谁敢脱得这么光哩?
怕亮丑,怕丢人嘛!可是,女人,全脱了,也不丑吔!多苗条、多细嫩、多白净呀!
唉,山里人,真是的……秀女打心里赞叹着。
上边湾子里的一伙男人,压根就挪不动脚步,张大了黑黝黝的嘴巴看得傻呆了一般。
女伴们又是一阵拍手打掌的哄然笑嚷,迎上老师。
她扑啦一下身上的水,平躺在沙滩上。太阳底下,她身上滚动着的水珠,和着那修美胴体的皙白韵泽,泛出了诱人的光晕。
“去去去!男人们滚开!”
秀女一声尖利喊叫,女人们才发现那伙呆呆痴痴的男人。
男人面对着手摇湿布袜驱赶而来的秀女,才如美梦初醒,一个个缩头缩脑转身跑回山那边去了。
还是秀女首先提议,请老师教大伙学游泳。
女老师说:“教你们可以,只要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哩?”
“都同老师一样,面对太阳和青山,大伙把衣裤都脱光!”
“只要你肯教!”
“只要你们肯学!”
于是,一声口头协议,秀女打头,一个个都脱去了遮掩女性光辉的各式外衣。一幅赤条条、光艳艳的女性大浴图,展现在流金河的柔美沙岸边。
十几个女伴围着女老师在水中扑扑咚咚、嘻嘻哈哈尽情地戏要,好不开心。
直闹到太阳偏西,过了晌午,男人们回去进入午睡的梦乡,她们也实在有些累了,才一个个爬上沙岸。也都放身躺在洁白细软的沙滩上。邻近的互相看视着对方的某个部位、形状,比照着自己,虽然大体相似,却也各有千秋。女人们又是一阵撕掠笑闹,滚成沙团样的裸形。
她们十分开心,各自穿了衣服。
女老师发现,沙滩上还有一身衣裤没被人穿起来。可女人群里没有光着身子的了。
“谁的衣服?有人在河里没上来吧?”老师急火火地寻问着。
秀女跑过来看,“是阿雪的!”
那鞋、那袜、那剜刀、那筐篓……
“阿雪!”秀女高声朝林子里喊。
没人应声。
“肯定在河里。”
“她没上来!”
可是水面上已空空不见人影。
“出事哩!”
“救人呀!——救人呀……”
女伴们惊呼一阵,四野没有回音。男人们早已不见了。
女老师急火火地重新解着衣钮,一边派两个跑得快的女伴,火速翻山回镇里找人、找船捞人。
女老师又甩掉那身湿衣服,脱光了身子,一头扎进河里,翻上翻下地扎猛子,在水里摸来摸去,寻找着阿雪。
“阿雪哟,你在哪儿哩……”
“你快上来吧,阿雪……”
秀女和几个没经过事儿的姑娘,嚷叫着,哭喊着。
“阿雪哟……”
……
4、 王也自打一大早离开看船老人的小屋,下河使船,顺风挂帆,行程很是顺利。
当星星隐退、霞光初现的时候,这条流金河又染出几层红紫交叠、蓝绿错落的奇幻色彩。令他想起那片桃林。那座鸟儿山下的黄金小镇。那个形影不离眼前的阿雪。
河水浩荡,正是从她那流过来的,好像带来她的声音、她的脚步、她的影子。
这一路上心情爽快得出奇。竟然激发起一阵阵心跳。
“不要尽想好事,好事来了,要想孬事,免得乐极生悲。”这是镇长的口训。他要头脑清醒,免得顺风木船撞了砬子或搁浅在滩上。一个人,找谁去哩?
水上行船一向有水上的规矩,船工必得随时有跳下水去的准备。太阳转上了南岸山尖上,天不凉了。他脱去外衣和劳作长裤,只留背心、短裤、赤脚。又小心翼翼把装了金和钱的衬衣叠进挎包,放进船尾的坐箱里,用铁丝绑好了盖口。太阳过午的时候,船就到了回水湾。转过这道横来的大山,离风流镇就不到二里路,可以透过峡谷的林梢,放眼过去,见得到小镇里升上来的袅娜炊烟了。
他好似嗅到了那小镇的气息,闻到了阿雪烧菜的香味。可是船儿离小镇越近,他倒越发觉得胆怯。在外边胡想瞎想满自由的。一见了她,面对面的时候,从来不敢多看她一眼,不敢多说上一句话。生怕……怕什么哩?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离小镇越近,他越发的不想让船儿驰近现实。反倒想在这儿选一处岸,停靠一会儿。留给自个更多一点儿发梦的空间。
心里想着,船儿便已经贴到岸上。他跳上岸挂了缆绳,坐在船头上,只顾盯注着小镇的方向。
正不知再寻思些什么,忽见转弯的水面上,恍恍惚惚下来一个漂流物。西下的太阳一照,忽明忽暗,直盯注得双眼泛花,品不出到底是啥物件。渐渐临近,看得出有头有脚——啊,人!
有人被淹着了。
他不由分说,纵身跳入河水,一阵飞速自由泳,斜线切入河心,捞起那人的腋窝,返身就如一只小拖船,又是斜切水面,不出半袋烟工夫,将人托救上沙岸。他已累得不行,扑咚一声与那被救者并行躺倒在沙滩上。
他喘息一阵缓过劲来,爬起身细看那人——一个只挂红兜肚、下穿雪白裤衩的女孩——啊,阿雪!
他认出她来,惊呆在那儿。
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是否还睡在什么地方,入了梦魇?
阿雪自己翻动一回身子,足见她没被淹死。可是,也还没有真正醒活过来。
他不由分说,抱起阿雪湿淋淋、柔软软的肉身,就朝那没被山影遮住阳光的白沙堆上走去。轻轻把阿雪放在饱和了阳光热度的沙堆上。又急急忙忙把她翻扣在地,双手提起她的腰腹,令头面朝下,吐出几大口灌饱的河水。然后又翻转过来,骑上她的腹部,双手按压前胸,引动她的双臂一上一下的张合,直到她呼出一声长气,恢复了呼吸……
他去船尾取出自个的厚布衣裤为她盖在身上。又去山下拾来一抱干松枝,拢起一堆篝火为她取暖。
篝火燃得好旺,噼噼啪啪作响。那烘烤的热力催得阿雪翻个身,把盖好的衣物压在了身子下面,裸露出她女性青春的赤裸体态。
王也不敢多看,也不敢近前再去遮盖,只好任她那样多眯一会儿。缓足了心力、体力,醒过来再说。 他添了些干树枝,让火苗儿旺旺地延续下去。在夕阳和旺火的合照里,阿雪几乎赤裸的女儿肉身、阿雪湿润的脸颊、阿雪油黑放着光亮的秀发;
那眉眼、那朱唇、那嫩手、那纤足……
阿雪那平时难得一见、难得想象的隐秘的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展露在他王也的近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细细地触摸得到。只要一俯首,就……然而那只是假设。他不但不去近前,反倒坐开了一段距离。活像个守护金贵细苗的老把式,留心着四围是否有恶鸟飞来,提防着噙走他脆嫩的花朵。
阿雪长吟一声翻过身来,正面平卧在那儿。丰隆的乳、洁嫩的酥胸、起伏的小腹、腰枝、丰满的臀、圆润的腿、踝、足……一切与生俱来的曲线柔廓,摇荡着他的心神。
他压抑着自己周身涌动的血液,铁着面孔,令自己更加沉默。
阿雪扭动了几下之后,忽地坐起身。又无力地扑倒在沙地上。仿佛在自家的热炕上香梦乍醒,又懒洋洋地倒在被窝里,眼盯盯看着火光。好一会儿才明白过味儿来,又忽地坐起身,扯过身上的衣物急慌慌裹住裸露的身子。“妈呀!”一声抱住头、捂住脸,说不清是笑还是哭,呜呜呀呀喊叫了起来。
王也只是扎撒手,不知如何抚慰是好。
好久,他才痴痴地凑近阿雪,蹲下身子说:“……阿雪,别、别怕哩,也不、不要伤心,你平平安安哩……”
“不是吔……俺一个女孩儿家,这样光光裸裸地和男人在一块儿,死来活去的……以后还、还咋见人哩……”阿雪哭哭咧咧间强站起身,歪歪斜斜就又朝河边跑去。
他一把拉住阿雪的衣袖,没想只是扯落了她披裹在身上的衣裳,她不顾得又晾出了赤条条的身子,直朝河边跑。
他跳起来追过去,正把欲倒的她抱住。抱得紧紧,死不再松开。生怕她挣脱出去又会跳进水里。
说也怪怪的,阿雪有气无力之中竟也把他的脖颈搂得紧紧。生怕一松手又会被卷入狂涛。
两个异性半裸的青春肉体的偶然贴合,已经就难分割、难离开。更何况是长梦期待中在生死关头的瞬间突然吻合,自然是混成一体。是血脉的合流、神智的融汇,生命的依恋。他们长久地没有话语。唇与唇接在了一起。身与身合在一起。用周身无声的言语,传送着青春勃涌的信息。
翻腾的云。
倾注的雨。
滑润的山峰。
洁柔的沙地。
两个梦幻、两个世界、两个期盼,融合在一起……
篝火燃尽了。它烧上了西天。满山谷里、满河面上都烧成一片潋滟闪动的火红。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