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然鸡心》

随笔    

 

 

胡亚楠

 

    近日闲暇,正巧家中断粮,开车去99 Ranch买了很多食材为了之后的半个月生活做储备,另外也是为了迎接春节,改善一下伙食。

    无意间看到了鸡心和鸡胗,便一样买了一盒。

    中午兴致大起,决定好好享受一下烹饪的乐趣——做个红烧排骨、孜然鸡心和辣白菜土豆片。

    这边把米洗净,把饭焖上,便开始洗菜切食材。红烧排骨的做法比较熟悉,为了让色香味俱全,我还特意在超市买了一袋冰糖上色用。

    孜然鸡心从来没有做过,只得上网先学习一下,免得做成了黑暗料理。网上的步骤很明确,第一步:先将鸡心洗净,然后去掉脂肪部分,将鸡心切十字口用酱油和糖腌制。

    一盒鸡心大概有二三十的样子,我把它们倒入盆中,用清水浸泡。它们在水盆里静静地躺着,血管口翻开,显然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但触碰时,它们依旧是如嫩肉般柔软,富有弹性。

    我把水控干,发现盆中水的颜色在水逐渐流净的时候慢慢加深。哦,那是血的颜色。估计是没洗干净,于是我又用清水冲洗了一遍。这次下来,所有的鸡心都变成了深灰或是深紫色,我断定它们是干净了的。

    下一步是切口。为了让鸡心更入味,我按照网上指导的用刀在每个鸡心上面切一个十字口,但两个下来我便嫌费事,所以直接在鸡心中间切一个大口。刀切下去,鸡心的肉就自然地随着刀口向两侧外翻,只是没有大股大股的血涌出来。切了几个,我的感觉开始出现异常,尤其是我切到一个鸡心时,看到它的薄膜中隐藏着凝结了的黑色的小血斑。我心口一颤,像一个刚刚杀了人要毁尸灭迹的凶手一下,手忙脚乱地将水龙头打开,将那血斑洗净,但当鸡心上面的薄膜顺着水流冲开的方向脱落时,隐藏在里面的小血斑就又浮现到了我的视线里。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那满盆的鸡心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然后在屠宰场,我们屠杀了它们,放血,分尸,将它们的翅膀放在一起,将它们的脖子放在一起,将它们的内脏取出并分类,最后将这些分解了的尸体部位包装,标价,在超市中陈列销售。消费者观察它们的形状、颜色、品质、重量,然后选择购买,选择怎样和其它食物和调料搭配,选择怎样食用。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些文字在逻辑上很合理。的确,这的确很合理,因为这就是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但为什么我们总会对人与人之间的屠杀表示强烈的谴责和愤慨呢?难道因为我们是人类,而它们则是动物,或是家禽?是的,现实告诉我们人类是万物之长主宰着地球,人类的生命在地球是高于一切的。所以从生物和社会性的角度,人类是不可以屠杀食用人类的。这一次,先生们口中经常出现的“仁义廉耻”换成了“生命平等”。先生们始终是虚伪的,而我们总是指着那帮老先生骂,而却沉迷于这些小先生的谎言里。

    还记得那个孩子眼中的恐怖故事——牛肉干的包装袋上画着一头兴高采烈地卡通牛手里托着自己肉。当牛被屠宰时,它绝对不会是这个表情。那种挣扎和绝望想必是和人死前的两秒钟一样的。为什么有些生命生下来的目的就是被屠杀?为什么吃鸡鸭猪肉可以而吃狗肉就不行?为什么有些肉是几块钱一斤而有些肉是几百块一斤?

    社会讲求公正平等,但自然始终是被人类的喜好编制等级。看着先生们在电视上眯着眼握着手,高谈着治国之道、人权民主,岂不知会议后的席间,这些先生又在私底下怀揣了多少食肉嗜血的嘴脸。吃食生命在我们的社会被视为日常,所以也就不要奇怪发生在这个社会上被吃食生命的事情了。

    好在我们还是文明的,起码大多数人回避了屠杀这个环节,而将尸体变成美食,将皮毛变成服饰,看到血会自然产生不适,看到宠物的死亡会悲痛欲绝。对于屠杀,我们从有意为之到假装不知,从假装不知又到习以为常,最终从习以为常到毫无意识。这正是我们人类社会文明的演变,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悟,一边听着鸡心在油锅里滋滋作响,一边拍案叫绝。

    我自认为我是个善良的人,我从来不愿伤害别人,甚是不愿意给别人留下哪怕是一点不好的印象。但我今天才知道,我每一天的善良都是有无数生命做代价的。想到这儿,我找出了孜然,狠狠地在鸡心上撒了好几把。闻着满屋子的孜然味,我放了心。

    我是一个屠夫,在今天饱尝了一次烹饪尸体的乐趣。之后,我决定以后再也不买鸡心,而是多听听电视里那些小先生的谈话。

 

 

                      写于2016年2月2日 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