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始于一棵树,承载着无数人的生死命数。
一切始于一把刀,一刃挥出而夺命摄魂。
一切始于一个人,命格混沌身世迷离。
一切的故事,要从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讲起。
那年冬天,世界是清冷的灰色。易辰的父亲消失在火车站的人流里。易辰的母亲抱着年幼的易苒哭喊着在逆行的人流中跌跌撞撞。易辰拉着母亲的衣角看到父亲在行驶的车窗中压低不羁的眼神。
列车消失在阴天的麦田。
母亲说,易辰的眼睛像父亲,连穿着那种破烂牛仔裤的派头都像他父亲。而苒儿才像母亲,苒儿不任性不撒娇,只会安静地吃饭,安静地看书。苒儿不会像他哥哥那样学坏。
可易辰知道妹妹不幸福,他知道妹妹在母亲不在的时候就像狂躁的小野猫。她会把母亲送给她的东西撕成一片一片然后毫不留情地丢进垃圾桶。其实在母亲给她礼物的时候,她还像一个快乐的小天使。
易苒从不在易辰面前流泪,她总是躲在卫生间里哭,然后本能地朝门外喊上一句:“听够了没有,好笑吧!”而易辰总是倚在门口吸烟,一根又一根。青烟绕满房间。
每每这时,母亲总会从梦中醒来,顶着凌乱的头发心疼地哄着易苒:“苒儿乖,谁惹你不开心了?”
是易辰。
母亲一下抢过易辰嘴里的烟,惦着脚尖把巴掌甩到他脸上:“哄你妹妹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的客厅。
“对不起。我不能让妈知道,我难过是因为她的病。”易苒打开门,默默走回房间。
易辰大大咧咧地洗脸刷牙,脱下衣服走回房间。他倚在床边,看着手机,吸着烟。累了,便盖上被子结束无所事事的一天。
易辰觉得每天都一样。睁眼,起床,穿衣,洗漱,被妹妹抢卫生间,被母亲无视,看妹妹接过母亲的盒饭。出门,清晨7点半的38路公交车,3块钱的包子油条豆浆。
无所事事的一天又开始了。
到傍晚回家,吃饭,被母亲无视,玩电脑,被妹妹冤枉,洗漱,脱衣服,睡觉,时而看着中日韩三地女星做点小运动。无所事事的一天又结束了。又开始了,又结束了,又开始了,又结束了……
曾经有一个女人让易辰的生活起过涟漪,他叫她夕。夕没有真正爱过他,只是在那个喧闹的酒吧,当他那群兄弟围着夕团团转的时候,只有辰默默地喝酒,压低不羁的眼神,不说话。
夕问过他,你知道东床快婿这个成语吗?
不知道。
夕吐出一口烟,和辰的呼吸混杂到一起:“古代有个当官的选女婿,王家一家子男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像发情的畜生一样跑出去,只有王羲之躺在东边的床上不理她,于是那个当官的就说王羲之是个好女婿。”
然后呢?
我们分手吧。
什么?易辰一下甩开手里的烟。
夕夹着烟,妖娆地看着辰:“我对你,只是玩玩。难道你不是么?”辰隔着玻璃窗看到夕坐上一辆铮亮的奔驰,向远方奔驰。他的脑海也在那一个个黑夜中奔驰。他想起那些和夕缠绵的夜晚,她的脸上洋溢着原始的幸福。夕对他说,我们相爱吧。夕的黑色丝袜在他紧致的肌肉上摩擦,他们的汗水混杂在一起,沾湿彼此的头发。
辰感觉,自己是被动的。从开始,到结束。
易辰会在酒吧门口的地铁站台上吸烟,听风呼啸着掠过空荡荡的地铁入口。他看见一个落魄的白领跳入漆黑的铁轨,列车飞驰而过,那些血液和脑浆就像盛开的莲花,人们驻足然后离开。
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易辰倚在床上叼着烟,脑海里的夕有很长的头发,抹了淡淡的绿茶香水。她的指甲一点点卡进他的肉里。易辰喘息了一声,烟灰抖落在他的胸前。
他光着身子在黑暗的客厅中摸索纸巾,一转身却看到易苒模糊的轮廓。她说:“易辰,告诉你件事,我明天就要申请退学了。可我真的想上学,真的。”她的眼泪落下来。
你的成绩好,又没犯什么事,为什么退学?
易苒一下抱过易辰,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苒,你已经长大了,别这样。你不能还像个孩子那样了。
客厅的灯不知何时被打开,母亲在客厅的角落顶着凌乱的头发。她看了一秒钟,脸上是难以言传的伤心和愤怒。她指着易辰浑身颤抖。一个玻璃杯在易辰的额上碎裂,然后就是易苒的尖叫。
“畜生!你对你妹妹做什么!他是你妹妹啊,你怎么能……”母亲只骂了两句便咳嗽了起来。
灯光下,易辰慌乱地用手遮掩着身体:“妈,你真当我是畜生吗?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母亲的身体在苍白的灯光中倒下去,口中咳出殷红的血。
“妈的病又犯了,快送她去医院!”
医院的走廊上,易辰和易苒并排而坐。
你多久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了?她问他。他默然,只是吸烟。一根又一根。易苒抢过他的烟:“吸一根烟,少活7分钟,你懂吗?如果你能把这一个个7分钟加在妈身上,你愿意?”
我去找工作,易辰说。
明天我申请退学,赚钱让你交了最后一年的学费。你给我好好毕业,赚钱给妈治病。顺便,养我。
“你才高三,能做什么?谁肯雇你?”某个黄昏,他这么问她。
易苒露出超越她年龄的笑容:“你以为呢,妈下岗都快半年了。你以为你现在吃的用的是谁给你的?”易苒头也不回地坐上一辆铮亮的奔驰车。她看到易辰努力地敲打着车窗玻璃。她身边的男人伸手揽过她的腰:“苒,那个男人是谁?”
易苒嗔笑道:“我们学校的一个穷小子而已,不用理他!”那一天,易苒第一次看见易辰哭,在车子的后视镜里。
那个黄昏特别暗,易辰像犯了烟瘾一样呆坐在马路牙子上喘息。他仿佛看见一条河流在天空中淌过。也许生命也就像一条河流,倘若波澜不惊平平淡淡,坐在船上的人就只能仰望一成不变的天空,一直发呆一直发呆,直到驶向生命尽头那个无底的巨大瀑布。
不知听谁说过,安逸让人麻木,只有惊涛骇浪才能让人铭记我曾来过。那种铭记,叫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