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母亲河四个》

作者：熊泽民

母亲河

没有你大鱼将河水抬高一尺

我看着它日行五里渐渐

远离岸

涛声是那个长不大的童子

在斑鸠的河滩上一遍遍临摹几个字

快要写成时

又抹去

后来的事

拔起一棵老树的风暴转眼走得

无影无踪，没有人告诉

后来的事

崖柏无可偎依

朝着她坠落的方向

永远倾斜

她们亲爱了一辈子

悬崖上那棵老松树

站立了96年

再后来

山上已无大树

世间遍地生长蓟刺黄连鼠尾草

不死鸟

整个夏天它们忙坏了

飞来飞去

赈灾,构筑一个乌托邦空中花园

蜂鸟在我家后园

住了15年，在南美州

住了2460万年

3000万年前

它们还在欧亚大陆繁衍

不知怎的想起

走线。男人背着女人

在月黑风高之夜走过

白令陆桥，一路向南

只有南极

能阻止它们

我听见它们飓风中的惊呼

雏儿乞食的喳喳。天堂鸟一定是给它

疯狂的舞姿转晕了，轻许它探进花蕊

我从未看见一只

死去的蜂鸟

特别宣言

陶土在炽烈中窖变，不期而遇重现

那些花那些云

紫色切罗基西红柿从一粒种子

变成1000粒

万物生长的夏天，李树下

放着我娘常坐的椅子

娘不在，松鼠就把头缩回去

它必须接受雨天

再买一双

奔跑的鬼冢喜八郎

乌克兰仍在流血但是少女们引颈高歌

中国不会亡

你看那800壮士——

木土木公子走在瑞士，跟着一条

甜蜜尾巴。他放肆地笑又写

我很特别因为

我爱我爹地

诗歌《视频，秩父高原的虞美人》

作者：熊泽民

视频

一个

全黑的地方

第四秒，一支细烛出发

战栗战栗战栗

第九秒，它安静了

专心致志

注视足下一寸黄土

第十七秒，剧烈摇晃

生

与

死

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前后二十秒

再次莅临的黑暗

绝对沉默

秩父高原的虞美人

今天，天空被她们飞舞的裙摆贴满。一万朵带血的花

一齐咿呜。吹凉易水的风吹过小号

此时上演姬别霸王。越来越多的花

挤进来。前排是君子兰，后排扶桑百合彼岸

康乃馨泪如雨下

这盛大的集会聚焦于那个

赤手空拳的人。她最后的转身是东方欲晓

枪声，纪念碑上的热血

在时间中冷却

如果你有花园，一定要种一小片虞美人呀

如果你心中能够存放故土，一定要教她们年年醒来呀

诗歌《时光之书》

作者：熊泽民

一月

我的马儿不吃草

想着一棵最恬静最鲜嫩的马兰头

二月

她弯腰去卷滴水的裤管时

满山的李花来过又去了

三月

三月年复一年洗呀熨呀

杏花却慢慢淡了嫁一个英雄好汉的心

四月

我爸爸的枣木烟杆

我妈妈的蓝竹布褂

五月

初夏的风吹迷了我们的野餐桌：炸虾提溜着烤鸭头叫卖

黑胡椒跳进龙色兰日出

**龙色兰日出：鸡尾酒名。

六月

打碗碗花早年遗失的那支黄金簪

正紧紧按住鼠尾草将飞未飞的风中凌乱

七月

下班时分，加利福利亚赶着一群栗色大象

吆喝此起彼落的金绵羊走下墨西哥

八月

木土木公子刚说“西园公今儿个——”

就被金蛉子抢过话筒

九月

她站在一个人人可见的高处

她永不言弃

十月

黄栌乌桕南天竹白栎爬山虎几个穿上簇新的衣裳

最后一次登上三峡之巅

十一月

初雪日，酒不卖外乡人。德牧在厨房洗碗

秋田犬就着炉火为他缝制一件狐皮大衣

十二月

世上的日月短，蝉一口气唱完17年长夜难眠

积攒的乡愁。盲诗人打开下一个黑暗纪元

诗歌《荒原中的小路》

作者：熊泽民

黄昏时分他们还未走出荒原

孩子说饿了。老人说你看前面那只鹭

它其实是信使。跟上它

白鹭向前飞一段

又停下等

荒原现在分成三条路

老人向左，孩子向右，鹭飞着自己的归宿

这里或是那里，遍布着月牙鳄梨芰荷形水洼

它们无需计算就已熟知

天象，一出生就破译生死不灭之迷

以及所有的路通向何方

但是它们不说

诗歌《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

作者：熊泽民

收后的稻田，一只鹭披着象牙白蓑羽

沉思。时光之水凝固

而当它们唯一的清晨又闪耀，世纪不绝的风轻轻

摘走一根羽毛

醒来，它躺在一条溪流

它用很多年学习远航，换过一些领航员

在最美时刻遇见一朵云

并射出箭。它们跳双人舞接着是

四个小天鹅

那时天很蓝

白日依时拽出群星。它一生渴望的海仍然

不可及，目盲之后潮气是它的北斗

十月的信风

再次聚集遗散各地的老水手

刈草人阿茨海默坐在他们中间

宇宙的尽头是

稻田

诗歌《私人病院 外一首》

作者：熊泽民

那年我们走进黑夜

那一天全城的电车免费

但人们只乘第七路

去卡士楚

满车的牛头马面集体意气风发

奔向那一夜刀枪剑戟的城堡

彼时木土木公子正埋头清理讨来的糖

替每一粒立档

他穿一件宇宙战士披风赳赳地

走进夜。自那以后

他就邪了

嘴上常叼着古怪的笑

那年我们住在列治文

夜里总是听见

打铁筑路，愚钝有如父亲

穿透三百六十五里霾的雾角

**卡士楚：Castro Street, 美国旧金山的一条街，自1940年以来每年都举行盛大的街头万圣节狂欢。

私人病院

肯为我举着一根头发

爬上九层塔的男人，也是昨天晚上

替母亲高举白纸的男人

是凌晨五点开始查病房，然后一整天找不着他

是上周陪我在ER煎熬五小时的男人

是他说这回需要轮椅了

后园花开，可缓缓归

他从不读我的诗，只是手不释卷摩挲食谱

植物的百科全书，基督教三千年史

分我洋羹配茶

ER：Emergency Room,急救中心。

诗歌《门前有棵板栗树》两首

作者：熊泽民

冬日读成熟车手精进手册1至9页

影响驾驶的视力退化。松鼠派对

炒栗子八卦炒栗子

我又看见去年那只梅花鹿

下雪之前我们目光如炬

走很远的路去找六月湖

清晨她在门前种下一棵板栗树

她的栗子面包

发酵三十年太阳黄经60度

而当我们终于知道黑暗

曾经如何馊了她的栗子面包

大雪关闭了六月湖

至优山美地

那条盘旋不尽的天路

** 成熟车手精进手册：Mature Driver Handbook

** 六月湖: June Lake, 加州西北部的高山湖，海拔2333米，座落在高山环绕的亚高山山谷丘陵和草地上，有 “加利福利亚的瑞士”之称。

** 优山美地: Yosemite National Park，美国加州优山美地国家公园，以峭壁、瀑布、溪流、巨型红杉林和生物多样性在1984年被评为世界自然遗产。

最后的告别

我和她站在江边

江水不断窜出我们的十指

相扣。妈妈说醉了

不胜酒力哟

夏天重重叠叠

黄秋英开得热烈又蓬松

妈妈笑着笑着之间

走远了

未曾说出的道别，以及

此后深邃的平静

留在火星

**2022年12月15日洞察号火星探测器发回的最后通讯——我的电量真的很低，所以这可能是我能发送的最后一张图像。不过，不要为我担心：我在这里的时光既富有成效又平静。如果我能继续和我的任务小组交流，我会这样做的，但我很快就会在这里下线。谢谢你们陪着我。

诗歌《嘿，鹰们》

作者：熊泽民

高度

我又看见鹰了。他不慌不忙地上升

伸展的双臂慢慢定格，飞翔状，一条腿弯曲着

我有无数理由怀疑他，其实是

站在那里，隐形云梯正骗取我的视觉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很久。超电波在我们之间传递

几十个哲学命题

他保持同一姿势

鹰是有高度的。他把自己定位于海洋上方

俯视排浪

乐此不疲地推送一座墙，又一座墙

他望见远处的大船

我的猫头鹰邻居

这个傍晚我又听见猫头鹰久违的葫芦埙

呜-呼呜-呼呜-呼。黑橡树全体叶子

齐刷刷竖立，这唯一的声音

加速了村庄的沦陷

入夜，几只郊狼加入合唱

用他们远古至今始终不变的童嗓唱上河里的

鸭子下河里的鹅

但此时他就站在树的荫翳，月亮的背面

孩子般的眼眶蓄满泪

诗歌《林中有树 三首》

作者：熊泽民

死亡的树

他们并不倒下尽管

那场火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们的孩子也不觉得他们站立的姿势难看

他们在死亡的絮语中长大

从而知道那场火

是被天上一个雷点着的

一百棵树每人吐一口唾沫就能把火浇灭

但他们都沉默。一百棵树啊

每人转过脸就是一道防火沟

他们还在忍受

那场火烧了十年

他们执意留下来，衣衫褴褛地展示灾难

怯懦与忏悔。后来的树

开始吵吵嚷嚷

山中，一棵3000年的巨红杉在想什么

巨红杉在山里伫立了3000年

一动不动。风没有催促他成材

只是精心描绘松塔坠下的弧线

有时替他提着马鞭

让他分身出门

南柯一游。雪在他被内心的宿敌逼至死角时前来

替他攒被，把散落的星子镌入树身

印成棋盘

他在山中织网，一百年不是他的鱼

落霞中，一只背负薪火

慢慢爬过树根的沙漠蜥蜴

和一个巨人

并肩站在山顶上

林中有树

森林里现在只剩两种树，犹如人间

就是男人女人。森林男是红杉

笃信绿，一点点红就洗漱

周围的湖泊蓄满他的洗面水，松香味

森林女是桦树，大长腿

在这片林区，她闭上了我看红杉多妩媚的眼睛

他们之间

不用月下魅惑乌鸫的十三种方式，不

踰垣私会，为了保持种族纯粹

红杉的儿子是红杉

桦树的女儿是桦树

今年

一百只黄雀在同一个夜晚

飞走了，朔风中剩下颤抖的女人

一百棵红杉站成墙替她们

挡住雪暴

**北美红杉分布在美国北加州和俄勒冈交界的海岸，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树，有的活到4000年。红杉树干褚红叶绿，分海岸红杉和山地红杉两种。前者是世上最高的树（树身达到115米）；后者是世上体积最大的树（直径达到8米）。

诗歌《诸神的黄昏 外二首》

作者：熊泽民

诸神的黄昏

此时野狼岗正陷入一天的苍茫

牧羊的阿米哥看手机

有一只狼

还是狼。土黄的毛发

也许被一连串冬日染白。而后它

也许邂逅一个姑娘。它们的儿子

三角耳，害怕d小调和弦的是狼

颅骨上有泪窝的是羊

荒草稀薄

就要藏不住狐狸尾巴

沼泽鹿逃离池塘

已经没有羊了。那只狼

朝我冲过来

哭墙

我给自己建立了一座哭墙

把一盏灯

挂在海西，一棵酸枣树

当夜潮乘着海流

放开他们未经琢磨的细碎童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她会突然照亮野狼岗

她说月色真好

有一座桥建于明朝

倒塌了。她还来得及走过桥

做了长衫男子的新娘

西北以西的季节我会骑马唱歌

打扫落叶

我有一座哭墙

在海西

在酸枣树上

我要怎样才留住她

超市里，跟着一朵白发

穿过几条货架

她看鱼，腐竹，红葱头

想象她

怎样点燃一个人的煤气灶，熬一锅

海米菠菜粥，藠头拍碎了生拌配鲮鱼罐头

我想再送她小鸟啾啾的清晨

苏格兰羊绒披肩

她转身，若无其事地回眸

再次消失了

诗歌《墓碑》

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十九期命题征文——诗歌

《墓碑》

作者：熊泽民（怀斯）

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今天他又说一遍。她有制作精致别针和胸花的手艺

为照顾老迈的父母他辞去了工作

这个人一生最大的成就是

呵护太太。22岁了，初为人父

从盖世太保手中救出56个犹太家庭

上帝奖励他耆寿

44岁，芝加哥，企业家，冒险家

加州，移民三年，杰西卡还有许多

许多美国梦

陌生人，搭乘同一条夜航船

交换一句话名片

**2020年5月25日，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纽约时报在头版刊发千人讣告，以纪念美国新冠肺炎10万亡灵。全文字排版，每人占有一句话版面，打破近半个世纪以来新闻界以视觉媒体夺人眼球的做法。旨在告诉人们”这些人是谁，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对我们的国家意味着什么。”

诗歌《黑夜是一苇渡船 外一首》

作者：熊泽民

天黑之后的葡萄是蓝的，白天它们鲜衣怒马

乘坐胡桃木编织的果篮

走进夜色的人是蓝的，他身上所有年深日久的轴承都

嘎吱作响，滑雪杖丢失一支。而夜

比它们更蓝，她不停地采摘星星把它们变作

葡萄和小孩

濒死体验

据说每个人

都要通过那个黑暗隧道并且不能

携手而行，狭窄处

石壁上一道裂缝。走得快的

转眼扑向万丈金光火烈鸟又开始

找啊找啊

找朋友

也有人一直留在那里

他走出隧道

正是时候。一缕光射进树林

黑鸟掸去绸裙上一粒金沙，鼻梁上架着

金丝眼镜，林中百鸟歌唱

那天早晨它领他穿过

什么季节

说着何种语言

走进哪座异邦城市：书店低回着

仲夏夜之梦，拄杖者歪斜的背影高于

哥特式尖顶？醒来

他握着一根鸟羽

诗歌《鸽子》

作者：熊泽民

在我们即将出发那天

你躺在地毯上懒洋洋地问

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做教授？现在是儿子问你鸽子

为什么飞

从此我知道还有微明的夜和

无冻的冬，美国

白雪公主守在零点后印第安纳波里斯机场

对你眨眼睛。那晚

你梦见自己坐在麻省理工学院

天亮时唤醒你的是

鸽子

它一身雪白，弱视，午餐一份草叶集

英语课戴维斯夫人让每个学生写一封信

给十年后的自己

鸽子如期抵达时

你刚刚

练出胳膊上的三头肌

你认出了它：每一片雪花都在

拍打窗户

你咬不准Mocking Bird

他们会

杀死你吗

戴维斯夫人说鸽子，你的东部口音

真好听

** 《To Kill a Mocking Bird》：中文书名《杀死一只知更鸟》，美国女作家哈珀李发表于1960年的著名长篇小说，反映美国种族问题。

诗歌《旅程》

诗人：熊泽民

在南风和

北风相亲相爱的房子住了十五年

木土木公子戴博士帽，飘走

疫情期间花园里多了一只野兔

甜杏开始结果。松鼠说花是

你的杏仁归我

你骂它不配吻女儿左腮那一记桃红

我又想走了。风不断地吹你说

这一生你将把我带到

何处

转过海岬

也许就能看见非洲

诗歌《写作的喜悦》

作者：熊泽民

遗落在塔霍湖的诗

梦见我在湖边

写诗

印第安人卷了一颗烟

递给我，岸上横卧着独木舟

还有狗，他们都在等雪

他们有太阳月亮但是没有

时间。一个男孩突然

从沙里坐起来

晚潮杀到的时候鸡犬无言

谁是我们的朋友

最好的字

咕咚一声掉在水里

雪

没

有

来

前互联网时期的信

你若是我朋友那就出示翻山

过海我写给你

那些信露珠闪耀在四月。我们坐在

江边，辫子和辫子撕裂纠缠

在成都一条水磨牛仔裤

膝盖上印着梭罗的湖，臀部是

桑菲尔德庄园，多少钱

你来过科罗拉多你问我

饺子还是米饭？我说

面包。这回你真的生气了

你返回黄河上游

化作山脉

研究文学的人说

你最好的是散文。她说的

是那些信

写在另一世界

我写过的唯一小说

我安排她的生

我安排她的死

我替她寻找一个爱人。而我却要

跋涉荒原，为食人族酋长跳霓裳羽衣

用风月宝鉴护住喉管

我为她穿衣扶她上轿

牵引她的手指

缝制她婴儿的绒布衣裳。而我也有一只

妈妈留下的手镯在每一个早晨醒来梳妆

涂红红的唇

吃桃咬到舌头送孩子去夏令营

我们坐在葡萄架下

数着阳光晶莹剔透

一颗颗坠落入口即化

再看她

一寸一寸溃散直至夜幕

降临The End

我只有这唯一一生

而她被赋予无数次机会

从头行。在四月的早晨

推开一扇

虚掩着的门

诗歌《最后一次丫丫党人聚会》

作者：熊泽民

厨房

抽油烟机起航时我们都变小

菜豆腐。泡萝卜请缨押解牛肉丝

米粒摁下文火让自己

永不煮熟

你说我们约上刘晓李琦

来一场说走就走

逃亡

泊在泸沽湖倒叙

长江水

那天晚霞烧红翠屏山

我们从顶楼溃退

刘晓

赶到已是多年后

从小婆婆妈妈说话声小丫丫

做了看守所长

还是那么瘦

少言，单臂举枪不颤

我们呼她时

北山女囚行刑前邀她

共进晚餐

李琦

给我看她今年的柴米油盐账本

真是好习惯。我俩讨论

对冲基金113道门槛

三个丫丫党

菩提树下再提

盘在路中央

让我们原路退回的花蛇。夜色

抹去她们的背影。有人指出那俩座

都是一方武林掌门人

我一惊

野狼岗

大旱，八千里饥渴

赤褐色铁锈

大狐尾稗子狗尾草星夜起身

上山

遥望我那多风多雨的城

诗歌《酒徒外一首》

作者：熊泽民

酒徒

他在我尚未记事时就

死去还把酒杯传给我们

你旋转着海岸

柔软阳光羊的牙床碾过

用一片青柠

在杯口抹盐，玛格丽塔哦

也是这么冷的冬天生产队

批准第一届人民代表地主进城

给女儿带小孩

晒太阳时他把酒碟搬到院子里

母亲吓得发抖

知道吗一个地主不能在太阳下喝酒

酒瓶子心碎

没有酒酒徒一天天消瘦

黄世仁说一个地主养活二十个农民

王大春说二十个农民养活一个地主

他们，在一口枯井同归于尽

他的墓志铭

热爱太阳和酒，热汤面

年轻人

母亲是服老的可是

一直坚持叫他

年轻人

这天年轻人说

我退休了

不再打理东躲西藏的白头发

母亲还是替他买染发剂

送他精致收腰衬衫

她的法式烤咖啡豆尖叫

唤醒一条街而她

已经走到门口

又回过头来催促他：快

上学去

自那以后他一直守在

这个位置

诗歌《多年后也可能发现，李花是最美的花》

作者：熊泽民

如果你恨一个人，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北京人在纽约》

我的家

在李树下。一半李花在李子林

跳洗衣舞，另一半顶着书包

飞下鸽子沟

下雨了

李子林传奇

李子林

两张椅子长久地空着

阳光坐一阵

不久就被雨水赶走

星星们动也不动

寂静的夜

有人听见婴儿的哭声

有人成为白色风铃

阳光去来为她们

补上胭脂。而他

早在那之前

就消失

他再次出现是昨天

纽约第五大街

臂上挽着另一个女人天呐

算起来他该是121。那一年

隐士在枝头谢幕

明前茶迷蒙小山的镜头

李花被他走过的风簌簌惊落

**隐士：隐士画眉（hermit thrush）。

情人节

月亮在这一天圆了

太阳还未落山。他们要去的村庄

长满无忧无虑的李树

诗歌《如厕练习》

作者：熊泽民

那天轰然倒塌的是

父亲你怎么知道你正被人引导练习

不用尿片

带发修行，你的头一回

父亲已远远别过这座山

你轻轻地叫

要尿了便有宽厚的嗓音

牵你上楼

经过你的小教堂

一串钟被一只大手拉动

闭着眼睛

摇晃

我推搡你

你咯吱我

小鹿跃过的被子余温尚存

你们要去隔壁卫生间

你将登上通往树屋的两步梯

涂成淡红浅蓝

那里你是王

一道彩虹

从树梢展开与此同时

那只手脱落了

所有的怀抱都没他的那么

宽松干燥你经常练习

潜水，一头扎到湖底

藏在鼠尾草七里香杂生的小树林

翻过如厕练习

你就不再是婴孩了

诗歌《隐身谎言般寂静的内核》

作者：熊泽民

阅江楼

在那里我买过茶叶薄荷糖和

一块月饼

遭遇一次拦路抢劫

劫匪今天从容老去假定他最终

金蝉脱壳蒙过

老鹰沙威

夏天那里坐满茶客草尖三花

泡出故乡人有人讲

离开太阳向日葵只有忧伤

是啊是啊

众看官一齐摇动大蒲扇但曾老师

不同意烈日迅速烤焦两副煤担

捱到楼的阴翳

曾老师整整衣衫走进去五分钟

他消失了五十年之后

母亲也消失了

从阅江楼边跑下去

青鱼那样打着响指快乐地插进竺溪河

的青儿尾随他们也许

阅江楼应许我们楼上楼下

声色犬马的主义

如期来临

我从未想过它是一座墓碑

恋人

夜雨滂沱注满

多少年蚀成的深谷恰似他

嚎啕大哭我久别

未回踟躇在一箭之外牛大街马大街

念佛

而无法忘怀

鸽子沟

吼叫着扑过来

仿佛我们从未失散

又时空错乱

老后我所有的皱纹都虬结于心

而他正涉清溪吹芦笛

他未再提当年

我借走的那根肋骨只是左一杯右一杯相劝

我悄悄赶走那尾关于他在文峰塔

摔断腿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