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萍
“洪成武,生于安徽省无为县土桥镇。他出生不久,为了躲避日本兵的跑反,随一大家人躲入草堆,此时如果他哭出声音就可能被捂死怀中。婴儿洪成武一声不吭。因而才有机会展开他84年的人生!
他幼年丧母,原来有四个兄弟,因为贫病,大哥和小弟去世,只留下二哥洪成文和他,与父亲相依为命。小时候因为被宠爱,后脑勺留一小辫,人称“小辫子”。“小辫子”从小聪明好学,从土桥小学考入芜湖九中,靠哥哥洪成文在铜矿抬大土供养读书。1959年从芜湖九中参军,历任班长、侦察排长。1963年11月与无为县胡陇大许村许俊英结婚。1965年,从南京炮兵学校毕业,之后出任排长、连长、营长。1978年为了家庭转业到铜陵市,历任铜陵市五金厂厂长、铜陵木器厂厂长、铜官山街道主任、铜官山区工会主席等职。2001年退休。2012年之后罹患帕金森疾病。2024年1月11日凌晨2点,平静离世。
洪成武一生,聪明努力,正直善良,夫妻恩爱,子孙孝贤。
愿爸爸去到天堂,来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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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是在一张纸片上为爸爸写下这悼词,弟弟在众亲友面前念过后,我就摁住不发。不发,思绪和泪水就能像水龙头一样拧住。
爸爸,你如黄鹤一去不复返。1月11日清晨,灵车在你咽气两小时内拉走了你。人一死,躯体就得赶紧消失吗?我不确定你是否体温尚存?从此,这个隆冬清晨未灭的灯火永存心底!
你的出殡日竟然艳阳高照寒风变暖,你留下这最后的周全。你的逝去使年长的多年未谋面的叔伯姑婶们有一个千岁相聚,生死不如家常,幽怨一笔勾销。
在你墓碑前长跪,也只能替你看日升日落,不能陪你望月明星稀。人人告诉我要节哀顺变,我心里也一遍遍说没有人免于死亡。2023年,两个多月我穿梭在你病床前,在你耳边嘀咕我认为你在意的事情,说我与妈妈的争闹都是为彼此好。你不能言语,动情处泪流满面。爸爸,我为你作羹汤,以示我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了。对不起爸爸,你至死,我们还没有治好你的褥疮,让你带伤而去!给你穿寿衣的人说撕去了那药敷。好,那样你看上去完整无缺。
完整无缺的爸爸化作了一缕烟一捧灰,我随着风看那冒烟的地方。2019年你身体已不能自理,你时不时感叹要死了,你是惧怕不认识的死亡带你去那空茫茫的地方,不甘。最近一年你躺着鼻饲不能言语,我宁愿你没有意识。生死,就是不断地捯饬肉身!你的肉身不能被修复,爸爸就成了重重的骨灰盒里轻轻的灰。
妈妈说我很小时,你喜欢撇下弟弟、牵我去屋外玩。有一年别人让我学小提琴,你说小提琴不学。1982年暑假,铜陵铁路水淹,你和弟弟涉水去芜湖接我从华师大回家。1983年秋天,我视网膜剥离,不求人的爸爸四处奔波,我们寄宿在你朋友位于上海卢湾棚户区的阁楼上等待手术。几日间我看见你们头发变成灰白。你和妈妈抬着我行李从华师大休学半年的身影,在我生命里定格。1986年,我刚参加工作,你对妈妈说“她要是谈恋爱,我磕死她”。1991年我去海南前,你语重心长:“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我缺席了你的60岁到80岁。我只听说,义安小公园是你与裴叔叔梁叔叔遛弯的地方。那年在病房里,你蹒跚喑哑地大叫郭撇子我记得你,然后老友拥抱老泪纵横。爸爸,没有人免于死亡!
爸爸你在空中看着、逗弄我吗?我的眼镜不见了。我横、竖、站、卧找遍沙发,就是没有。次日,我一弯腰,它就躺在地下。我匆匆扔下的丝巾不见了。妈妈拔掉电话线仔细找。第三天,我们看见它挂在线上吃吃笑。——爸爸这不是你的风格,但那里跟人间不同,你可以变啊,爸爸。
你84年的人间热闹,有了我、我们及他们,生生不息三代人。
你,是我生命的出处,从脸型到性格,我跟你天生契合。你给我最严厉的指责是:“骄什么骄?”——唯有你,看透我在凡世心底的不屑和不忍。此后,我要放下仇怨,一有仇怨这个念头,我就想爸爸你都不在了,唯有爱才能让我怀念。
爸爸,我没有全部了解你的一生:妈妈与堂伯分手后,你为什么远足去追求妈妈?“九九艳阳天”你唱得那么溜,陶玉玲哪一点打动了你?在上海警备区的哪个食堂你看见了偶像王丹凤?为了我们,你转业后战友高升至军区参谋长,你心里可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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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这个流泪的白天写下这些文字,算是我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爸爸,没有人免于死亡,但每一条河流都会相遇,每一个相爱的人都会在天堂相见!
2024年5月 于MA、N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