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罂粟花女孩》

作者:符水仙

 

    她想让我最大限度地帮她把头发搞得更卷些,我说不用,你的头发本身就是天然自来卷。她执意要!

    我把她带来的柔顺剂半瓶都抹到她的头发上,搓匀了后用干毛巾包住,过了半小时,我再回到病房帮她冲洗干净,用大毛巾将头发擦干。我手一松,那满头自然长卷发如瀑布般一泄而下,拖到床边。她那张美丽的笑脸就像一朵雏菊。

    这一切都不在我的职责范围里,就是看着小姑娘长得那么漂亮可爱,又没妈没爸,还病着,挺可怜,我才帮她。她说,下午两点钟男朋友来看她,所以要打扮。我有些奇怪,才十六岁就有男朋友。

    她是我们病区年龄比较小的病人,这位满头长卷发的小姑娘名柔艺,父亲是来自北非的白种人,母亲是爱尔兰后裔。她生得清秀干净,皮肤柔嫩,四肢细长,个头儿差不多有一米七左右。过早的发育,使人感到她脸上未脱的 稚气与成熟的身体不相协调。

    就这么个花季少女,她的人生应该充满阳光,然而,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一周前,她的祖母在自己家里一楼的房间角落发现孙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失去知觉,急忙打急救电话送孩子进了医院。据柔艺回忆,她昏厥了三天三夜。躺在地下七十多小时,造成她右侧主动脉血栓形成,整个右侧手臂, 腿部都做了切开手术,排列的伤口惨不忍睹。医生说如果再晚几小时,后果不堪设想。

   小姑娘拄着双拐在病房里不停跳着走动,但右侧行动还是不便。

   柔艺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及一个妹妹,她告诉我,他们五个是三个不同的父亲,自己的父亲早就不 知去向,父母离婚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说,她还有个毛病是从母体生出时自带毒瘾,因为母亲从年轻 时就是个瘾君子。她庆幸自己没有被生得缺胳膊少腿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听起来非常悲哀,孩子对自己的身体有些垂头丧气。 如果这次能顺利出院,她就会被政府部门送往戒毒中心洗毒,这样的安排柔艺很满意。

    下午,有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排着队鱼贯而来,默不作声地走进柔艺的病房。我敲门进去的时候,几个小不点 儿正围着一盘子午餐吃得正美,那是柔艺的医院午饭。我突然想起,每次柔艺都会把早饭午饭留下暂时不吃,或只吃一点点,原来是要留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吃。看到他们兄弟姐妹能这么相互照顾、体贴,我有些感动。我问柔艺: “平时是谁在照顾你们?” 她看看我,又看看那些正吃饭的弟弟妹妹说:“我们一直住在祖母的房子里,由祖母照顾。”我又问:“那你们的妈妈呢?” 孩子们都沉默了,没有人回答。

        第三天的早上,柔艺姑娘已经开始一个人在病房里来回走动,止痛药也很少再吃了。我一直奇怪她竟然对自己的弟弟妹妹这么好,自己还是个大孩子。 有一天,她高兴了,就提起自己的母亲:“那女人最近又找了新男人,说不定我又会多出一两个自带毒瘾的兄弟姐妹。”话说到此,旁边坐着的几个孩子都大眼对小眼地相互看看,面无表情,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

   柔艺又说:“祖母是我们的监护人,我们都住在她家,可最近她找了个男朋友,那人对我们不好。”孩子们又相互看看,沉默不语。我觉得,他们就是同命相连,如同一窝小鸡般挤在一起,共同取暖。

   那天下午,真有一位小伙子前来探视柔艺,那男孩子手里拿了一只白色膨胀棉花糖,用塑料纸罩着,糖棍子上扎着一根细粉丝带子。他一脸真诚与稚气,一张笑脸躲在长长的卷发里,问可不可以带棉花糖给她,“当然可以啦”我回答。看到男孩子,顶多十六七岁,一身的青春气质,那双耐克白色球鞋充满了时尚潮流。

     青春都洋溢在容颜里,那是一种气场,融化了所有病痛。柔艺一见到男孩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 她套了件黑白相间的T恤,酷酷地坐着,我拉上帘子,关上了门。

   在一个不良环境中成长的孩子也需要温暖,即使是短暂的爱情也是一种美好,我替他们感到高兴。

    柔艺住了一周医院,她的母亲始终没有出现,祖母来探视了一次,还是被社工要求过来签署一张文件。她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头发发梢儿还卷着几只粉色发卷,穿了 一件黑色长羽绒衣外套,肩上挎一个白绒绒款式的小包。 祖母这么年轻,估计十几岁就生了女儿。

   柔艺告诉我,经过测试,他们几个无一例外地都被母亲污染了,每个人生下来都自带毒瘾,简直无语。 看着眼前这几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就像看到无数朵罂粟花,看起来很美很美。

    孩子天生自带毒瘾,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家庭问题就是社会问题,政府任重而道远。

 

 

 

 

 

(曾刊登于《世界日报》副刊4/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