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跨过半敞开的国门》第四章 离异浪潮(1)

 作者:李岘

      自从西方的“后工业革命浪潮”、“社会化信息浪潮”,以及种种让人扑朔迷离、带有“浪潮”一词的书籍出现在中国的小书摊上,“中国四次离婚浪潮”的总结便应运而生——

      1949年——1952年,建国后的第一部婚姻法取缔了“一夫多妻制”、“包办婚姻”和“童养媳”的旧制。三年内离婚夫妻达一、二百万对,形成中国当代的“第一次离婚浪潮”。

      1957年一1970年,随着几十万人在反右运动中一夜之间变成了右派或者极右分子,以及在文革中被批斗的成百上千万的“黑五类”、“走资派”......这一群体“掀起”了“第二次浪潮”。这一次有将近70万对夫妻被迫“政治离婚”。

      70年代末——80年代初,“文化大革命”的结束,促使许多因政治原因而拼凑起来的家庭开始解体。特别是毛泽东发起的“上山下乡”运动,使许多知识青年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口号下,纷纷与当地的农民结了婚,而后的“落实知青政策”、“哪儿来哪儿去”的返城潮流,自然就出现了“第三次浪潮”。

       80年代中期——80年代末, 随着经济体制的改革,人的思想意识、道德观发生变化,离婚率竟增长到36%。无疑这就是“第四次浪潮”。

       第一次浪潮,我没有出生。

       第二次浪潮,所幸父母没有离异。

       第三次浪潮,下乡三载却始终不能与农民打成一片。

       第四次浪潮,我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弄潮儿”!

       记得明人张潮在《幽影录》里有一句话:“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

      “铃——”床头的电话响起来。

       也许是刚刚到家还没有适应有电话的噪音,所以惊骇中马上睡意全无。

      “喂——”我拿起电话。

      对方没有声音。

     “喂,说话呀?”我补充了一句。

      电话被挂断了。

     “谁?”于泉睡眼惺松地问道。

     “没人说话。”我把电话放下。

      “噢。”他开始起身穿衣。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你好像很忙嘛!”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有个设计没搞完,今天我必须加班把它画出来。”于泉加快了穿衣服的动作。

      门,“咣当”一声关上啦。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目光倦怠地望着几缕朝霞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在书架上的玻璃而反射出来的霓虹......

      隔壁房间传来了儿子的啼哭声。起初我以为小花会照顾他,我没有介意;但是哭声转而强烈,我便忍不住朝儿子的房间奔去——

      儿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手脚己冻得冰凉。

      “小花!”大声地喊道。

       没人应声。

       “人呢?这一大清早,她能去哪儿呢?”我憋着一肚子的闷气开始给儿子穿衣、做饭、洗脸、喂饭。忙完了儿子,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原打算今天早一点去台里报到以弥补外出延迟的不良影响,可小花一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气急败坏地抓起电话筒便打到于泉的单位,我想问问他是不是知道小花干什么去啦......然而,于泉又不在办公室!

       “为什么?他说早晨要加班的!”我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这时,小花推门走了进来。

       “你干什么去啦?”我尽量忍住心中的气恼问道。

       “到外面走走。”小花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什么?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吗?小花,我们请你到家里来帮忙,就是因为我们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孩子。你总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做吧?”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小花没有出声,脸上却挂出两串眼泪。

       “出什么事啦?有谁欺负你吗?”我的口吻转向温和。

       “他今天没来。他一定是和别人要好啦。”小花抽泣着说。

       “你说谁呀?”我问。

       “我们村的刘实”小花说。

       “他是你的男朋友?”我的心松弛了许多。

       “我就知道他一进城准保变心。”小花又说。

       “你还小,你不应该过早地想这些事情。”我急于上班,所以随意应付了一句。

       “在我们村里,姑娘一过20岁就难找婆家啦——”小花见我态度转向和蔼,便有侃侃而谈的趋势。

       “小花,我现在要去上班。你的事,等我回来后再谈好吗?”我打断她的话,匆匆交待了一些对儿子的注意事项,便急三火四地奔出家门。

      走进办公室,一切如常。主任照样每天打三壶水分送到属于我们部的三个办公室里,同事们也如以往一般你来我走,各揣“小九九”。两个星期,这对于大楼里的人来说与两天并无太大区别;我的“失踪”也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

       我的心坦然了许多。

      这时,吴修打电话约我中午到外面吃饭,我有心拒绝却寻找不到理由。以往我们总是在吃吃喝喝中抛露心事,我总是有一种和吴修在一起“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然而,这一次我不知如何去面对她一一吐露实情?还是编一套神话?

      我们相约在市中心的邮电大楼里的长途电话厅内碰面。当我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话记录本寻找母亲单位的号码时,“朱自强”三个歪歪斜斜的字跳入眼帘——这是教授在分手时给我留下的他此行到广州居住地的电话号码。

       G大学!他仍住那座专家楼!

       我的心被这个熟悉的号码诱惑着。如果这时母亲在电话里说父亲仍在医院,我会因牵挂之情而摆脱这种诱惑。然而,母亲却带着愉快的心情告诉我父亲已经出院,并说早知如此,就不会让我们接走小外孙啦。

      我终于没有抵挡住诱惑,与母亲通完话后便拨动了另一个电话号码。

      “Hello?”话筒里传来我所熟悉的声音。

       是他!我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脸上。

       “——是我!”这时我才发现,我仍然不知道怎样对他称呼。

       “小雪?”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小名。准确地讲,他的发音是Xi-ao Xue,但是我知道他是在叫我。

       “是我。”我的喉咙有些哽咽。

       “我想你!”对方的声音显然也因激动而更加平仄不分。

       “我也想你!”我竟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我要见你,你要见我吗?”片刻,教授在话筒里又说。

       “你马上就要离开中国啦——”我说。

       “我可以飞,很快。”他说。

       我的眼泪悄然止住。电话里,我们商定放下电话,教授就去购买机票。如果顺利的话,他将在哈尔滨停留两天,然后再返广州回美国......

       我不再有几分钟前的沮丧,我的心像涨满风帆的小船在心海里掀起一阵阵兴奋的波浪。突变,使我陷入一种盲目的激动之中,而这种激动又结结实实地充填了我的饥渴情感。我不再想自己到底是个好女人还是一个坏女人;不再想已为人妻做人母的事实。当我从电话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的快乐一定是写在了脸上——

      “啥事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等待在大厅里的吴修笑咪咪地问道。

      “肚子饿了。走,到餐厅里说。”这时,我才想起早饭都没有吃。在去饭店的路上,吴修刨根问底地追问和我忘乎所以的兴奋使我毫无保留地将新疆之行一点不漏地告诉了她。

       起初,吴修听着、笑着。渐渐地,我发现她的神情有些飘乎不定。

       “知道吗,如果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一切的。”当我离开了街道上嘈杂的行人,坐到安静的饭店里时,我感到自己说得太多啦,“你笑话我了吧?”

       “哪里。你讲话了,咱们是好朋友嘛。”半晌,吴修从沉思中恢复了脸上的笑容,“小雪,既然咱们是朋友,我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告诉你吧,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的话,你应该感谢他给了你所有人都渴望的美丽、聪明和幸运。不过,你可不能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可是得不偿失的! ”

       我知道和教授保持这种关系是很危险的。但是,我忘不了他。“真的,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我竭力避开吴修的目光,喃喃自道。

       “遭就遭在这里。小雪,你这次接待他的目的是要让他帮助你办留学手续?你怎么真的和他谈情说爱起来啦?”吴修亲热地搂着我的肩头说道。

      “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对我。他几次提出来要和我结婚的......”我鼓起勇气、据理力争地说道。

      “那么你呢?”吴修也穷追不舍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把目光再次避开。

      “就算他想和你结婚,你也想和他结婚,你知道你们何年何月才能走到一起吗?离婚在中国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能把你拖个半死。你讲话了,离婚不光是你和于泉之间的事,你还要为儿子着想......”吴修循循善诱地说着。

       “别说了,我现在心里很乱。”几分钟前的兴奋心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旁观者清。小雪,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把全部真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全部交给一个男人。我会利用他对我的好感让他为我做一切我想做到的事情。”吴修接着说道。

      “这太功利化了!’我说。

      “别书生气了。教授既然有意要和你结婚,他就不会轻易帮你办留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怕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可是你能马上与他结婚吗?不能,你首先要考虑到的是和于泉离婚。”吴修仍然不甘示弱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求求你,别说了。”我的心情烦躁到极点。

      “小雪,我一向为朋友愿意两肋插刀。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吴修并没有收起脸上的笑容。

      “别来安慰我了。你说得对,我已使自己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我无精打采地说。

       “所以,这时我不帮你,谁帮你?我不反对你爱教授,但是你了解他到底有多少?美国人对于两性关系有如游戏,今天还爱得你死去活来,明天就会挥手Bye-bye。你呀,不能把命运交给别人,要自己掌握主动权!”吴修又说。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不再排斥她的观点。

      “还记得我有一个舅舅在美国吗?”吴修突然表情神秘地说道。

      “记得你提过。”我困惑不解地望着她。

      “我可以让我舅舅给你出担保书去美国。”吴修趴在我耳边说道。

      “那么你呢?”我更加困惑不解。

      “咱们可以交换担保。你让教授给我出担保书,我让舅舅出担保书给你。这样你既可以去美国留学,又可以不被教授知道。到了美国,想不想和他结婚还不在于你吗?”吴修神情诡秘地又说。

      “我不想这样做。”我不喜欢吴修的这种神情,它使我想到了“阴谋”一词。

      “别傻了,就凭你和他的关系,让他给我出一份担保书还不是小菜一碟?”吴修又说。

      “我爱他,我不想亵渎这份感情!”我说。

      “你太感情用事了。告诉你吧,像教授这样年纪的人都是情场上的老手,最后被情所困的还是你自己。”吴修说。

       “我不相信他是逢场作戏。如果是逢场作戏,他不会刚刚与我分手就又要见我!知道吗?从广州飞到哈尔滨要四五个小时,而他只有几天就要回美国了......”我似乎在说服吴修的同时也在说服自己。

       “等等。你说教授要来哈尔滨?”吴修打断了我的话。

      “刚才在电话里他告诉我正在买机票。不过,能来也只能在这里停留一两天。”我多少又有了一点精神,说道。

      “别让他来,不能让他来 !”吴修一反常态,紧张兮兮地说。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吴修显然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努力使笑容又重新浮上脸颊——

      “俗话说‘远香近臭’。不管你爱他也好,还是他爱你也好,思念总比现实更让人怀念。小雪,别以为我的想法俗气。听我的没错,见好就收,让教授带着对你的好感回美国,今后他会为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吴修说道。

       “我要是能够这么理智,就不会让自己陷得这么深。还是说说你吧,从我们一见面就在谈我。你怎么样?”我觉得吴修有些小题大做,所以换了一个话题。

       “我?还不是老样子。”吴修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啦?”我又问。

       “他很好呀。你怎么突然想到问他?”吴修有些惊讶地反问道。

       “我走时,你不是说他生病了嘛!”我说。

       “啊——啊——”吴修连着“啊”了几声才说,“你瞧,我都把这事儿忘了。他现在没事啦。”

       我没有介意吴修的尴尬表情,我只想尽量让她知道,虽然我没有听从她的意见,但是她对我的友情却令我感动。

       尽管我变换了几次话题,吴修都提不起谈话的兴趣。我以为这是未嫁“老姑娘”的心理作怪,所以我也没有多想。

       “教授要是真的决定来的话,你要用我的小屋就吱声。”分手时,吴修说了一句让我心里温暖的话。

       “少不了麻烦你。有你做翻译,就不怕和他谈话啦!”我也尽量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但是我看得出吴修是满怀心事离我而去的。

       我把她的沉重感全归结到她渴望爱情的情结里。我望着她那臃肿的背影,觉得造物主真的有些不公平,他不该让这样一个聪明的人有一张难看的脸之外,还要加上这样一副身材。我决定教授来的时候,尽量不去打搅她。

      我开始为教授预定宾馆,我开始找人购买他的回程机票,我的心像一个待嫁新娘般地充满着期待。度过了漫长的24小时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又到长途电话亭里拨动了那个一直撩动我心弦的号码——

      “你找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甜腻腻的。

      “我——我找朱教授。”我愣了一下。

      “他出去了,请您一会打电话来吧。”对方又说。

      “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是从哈尔滨打的长途电话。”我说。

      “哈尔滨?您找他有什么事?我可以向他转达。”对方颇有兴趣地问道。

      “您是楼层服务员吗?”我说。

      “我是他的女朋友!”话筒里传来那个女人开心的笑声。

      女朋友!我的心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我的思想一片空茫。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电话亭的,我像一叶孤舟,失魂落魄地游荡在人海之中。

      我离开他才不过三天。三天!他怎么可以刚刚说完“我爱你”,转身又去找别的姑娘。我的眼泪终于在见到吴修的时侯 ,如山洪暴发般地倾泻出来。

      “没准他早就认识她了呢!”吴修递过一条毛巾。

      “那他干嘛要欺骗我!”我愤愤不平地说。

      “你呀,死到临头都不知死。这叫逢场作戏,我早就对你说过。好在你发现得早,要不你倒霉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吴修拍了一下我的肩头说。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真情可言了吗?”我喃喃自语道。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唯一补救的方法就是我们交换担保,你让他给我出担保书......”吴修足智多谋地说道。

      “不,永远也不要再见他啦!”我不等吴修说完,便哭叫着说道。

      “你太傻了!你这样做就太便宜他了。告诉你,小雪,没有他,我照样能帮你去美国。我舅舅完全有能力帮你出担保书。只是,一个美国公民只能担保一个人,要是我舅舅给你出了担保,他就不能担保我——”吴修说道。

      “吴修,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累了,真的很累,我不想再漂泊。”我的眼里再度噙满了眼泪,自己也不知道这泪水代表着对吴修的感激,还是顾影自怜而致。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你的意思是守着于泉过一辈子?”吴修盯住我的眼睛问道。

       “也许淡漠更适合于我。”我几乎是低吟般的说道。

       “告诉你吧,小雪,你那个家呀,即使你想守也未必守得住呢!”吴修沉默片刻 ,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惊呀地望着她,眼泪凝固在眼里。

       吴修没有说话,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不紧不慢地倒进两个杯里。

       “你一定有话没有说完 。”我抹去眼角的泪水,忍不住追问道。

       “我说出来,你也别当真——”吴修递给我一杯饮料,“前两天,我在街上看见于泉和徐倩啦。

       “不会吧?徐倩回日本啦。”我半信半疑地说。

       “她还不能再回来吗?我是亲眼看见他俩走进百货大楼的。”吴修又肯定地补

充了一句。

       岂有此理!我心里淤积的恼怒、羞辱终于找到了爆发点——几年来,我始终认为远离了家庭的责任在己,为此我曾一百遍地在心里谴责过自己。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胆大妄为?难怪他这几天深夜方归......

       我怒火中烧地赶回家去,今晚不管多晚也要等到于泉回来问个水落石出!

       到家啦,推开门首先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菜香味——

       “回来啦?媳妇。”于泉在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冲我喊了一声。虽然我讨厌这种称呼,但是房间里充溢着的菜香味淡化了我的懊恼。

      “儿子呢?”我问。

      “小花带他到外边玩去啦。”于泉仍在专心致志地炒菜 。

      “呵,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怎么想起回家做饭啦?”我看到桌上已摆好两碟菜,忍不住地问道;但是,我听出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薄。

      “再不做两次,以后想做也做不着啦!”于泉根本没理会我的表情,端着炒好的最后一道菜摆在桌上,“来,喝一杯。咱们也好久没在一起吃顿饭了。”

      “有话直说。是不是要走啦?”我突然想起于泉曾说要去日本的事。

      “也没那么快 ,我刚刚收到日本学校的申请表格。不过,我已经拿到经济担保书了,估计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来,就可以办护照了。”于泉兴致勃勃地说道。

      “徐倩帮你办的吧?”我酸溜溜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于泉惊讶地问。

      “我还知道徐倩为你又从日本回来啦!”我拉长声音说。

      “你听谁说的?她这次回来是帮日本老板做生意!”于泉也提高了嗓门嚷道。

       正在这时,小花带着儿子推门进来——

      “你怎么了?”我发现小花神情沮丧,便上前问道。

      “大姐姐和一个叔叔打架啦!”不到三岁的儿子在一旁用幼稚的声音指着小花说。

      “你又和男朋友吵架了?”我问。

      “他说好进城赚两年钱就回乡下和我结婚,现在他变卦了。哼,一定是被他们建筑队里那个狐狸精给迷上了......”小花愤愤不平地说道。

      “当着孩子的面别说这些。吃饭吧。”我打断小花的话。家里有个外人,有气自然也要憋在肚子里,儿子的天真烂漫暂时缓冲了沉闷的气氛。

       晚上,小花带儿子睡觉以后,我也第一次破天荒地早早上了床。

      “我第一次发现你也会吃醋。”于泉跟到床上说。我没有吱声。我心里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放心吧,媳妇,不管我走到哪儿,我都不会放弃这个家的。”于泉说着便嬉皮笑脸地钻进我的被子。

      “离我远点儿!”我使劲把他推出被子。

      “我真弄不明白你是咋想的 !”于泉没有再纠缠,只是有些恼羞成怒。

      “我想你们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女人好的也不多l”于泉也不甘示弱。

      “你不是找到一个徐倩吗?还想要几个?”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雪,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了!”于泉起身穿上衣服。

      “受够了,你走哇,没谁拦着你。”我的火气随之升高。于泉果真朝门口走去——

      “告诉你,小雪,出国是你先提起来的,不是我!”临出门,于泉气狠狠地甩了一句。

       我的心被刺痛了,这一次是真真实实地被刺在心尖上——

       你有什么权力去谴责于泉?你忠贞吗?你和教授的关系怎么解释?也许这就是孽缘,平了,你们谁也不欠谁的啦!

       我的痛苦又是谁带来的?为什么我总像一叶浮萍找不到归宿?难道我一生都要为情所苦吗?也许吴修说得对,不要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路要自己走!

       第二天清晨,当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于泉已经熟睡在床的另一边。看到他神态自若的睡姿,勾起了我昨夜辗转难眠的怨恨。

       “不要对男人寄予幻想了,走自己的路吧!”我起身穿衣,看了一下手表,“不到七点,吴修应该还没有上班。” 我给小花留了一张字条,交待了一些对儿子的注意事项,然后连脸也没洗便摄手摄脚地走出家门。

       夏末初秋的北方是最好的季节。江边的堤岸上聚满了打太极拳、跳健身舞和练气功的人们。道边的早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传来了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一切都是那么清新、和谐。其实人有许多活法,为什么自己要活得那么累呢?我的心情似乎豁然开朗。在小摊上买了几根油条,搭乘了一辆不算拥挤的公共汽车,来到吴修小屋的时候,我已经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这就对了。树挪死,人挪活!凭什么一棵树上吊死?”吴修听完我的述说,马上喜上眉梢,“好则合,坏则分。既然于泉都要走了,你还等什么?”

      “我心里放不下的,还不是儿子!”我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又来啦。你怎么做事总是这么犹犹豫豫的 ?你妈妈不是说你爸爸病好了,让你把儿子再送回去吗 ?”吴修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

      “孩子太可怜了,一会儿南,一会儿北地穷折腾。”我说道。

      “这跟你出不出国没两样。你没出国不也是常常把儿子放在你父母家吗?再说即使你想出国也没那么快。我拿护照都两年多啦,到现在......当然,我是因为单身才被拒签的。”吴修循循善诱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结婚,你就得不到签证?”我被另一个问题所吸引。

      “因为美国人怕你去了美国就不回来。其实结过婚的人也没有几个回来的。”吴修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

      “你最近和王生联系过吗?”我想起一个人来。

      “你怎么想起问他?”吴修一惊。

      “你忘记你到台里找我说要和他结婚的事啦?后来你见过他吗?”我坦诚地说。

      “三条腿的蛤蟆难找 ,两条腿的人还难找吗?”吴修长舒了一口气说。

      “那你还等什么呢?有眉目就赶快结婚吧,你不是要去美国吗?”我说。

      “急什么,没准我还能发现一个‘老外’呢!”吴修把嘴角一翘,得意地说道。

      我的心“咯噎”一下,难道——

      “别多心,我是不会找像教授那样的多情种子的!”吴修的笑又充溢在脸上,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已经惯了,还是谈谈你吧。”

      我的戒备、疑虑消失在吴修的笑容里。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里常常让我发现不安的因素,但是她的笑容却使我一次次否定了自己的感觉。我在这种亲切诚挚的微笑中,对自己每一个有悖朋友的想法都会感到相形见拙——

      “我听你的。”我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

      “想好啦,今后可别转过头来骂我哟?其实我就是爱多管闲事,不信我今晚打电话给我舅舅,他都会骂我。小雪,也就是你吧,换上第二个人,我都不会管。”吴修仍然笑着说。

       “好啦,我领情还不行吗?快说说下一步怎么办吧。”我急切地说。

       “我看这样好了,我也不难为你马上就和教授联系,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好话也不能好说。我的事等他回到美国再说吧。今晚我先给我纽约的舅舅打个电话,让他寄给你一份担保书。我还有一份申请I-20学校的表格,你今天就把它填好寄走。顺利的话,你不出一个月就可以拿到护照了!”吴修如变戏法一般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

       “听教授说,去美国留学一定要有‘托福’成绩的。”我接过表格,如在梦中般地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听他的?他那是在找借口不让你去美国。看见没有,这份表格是美国承认的国际语言学院,并且有1-20签证的申请表格。1-20很重要,留学生想申请这种学校还不容易呢!告诉你吧,只有拿到了I-20的签证 ,你才能在美国长期居留、学习、打工......”吴修滔滔不绝地向我解释着。

        I-20、Fl、Ll......一系列的名词在我的眼前展现出一个光彩夺目的斑斓世界!

        我开始半信半疑地按照吴修的指点做着一切办护照所必须做的准备工作。随着语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和吴修舅舅的担保书的到来,我的自信心陡然增加,并且对吴修的信任和依赖达到了不容置疑的程度——我不再对她是否有一个舅舅在美国表示怀疑。

       我不再犹豫,不再惶惑,我像重获新生一般地对未来充满着希望。于泉的晚归不再引起我的妒嫉,工作上的不如意不再使我烦恼。凭借着这股力量,我向主任公开了我的想法,并且在不肯放行的诱惑和要挟下表示了自己的决心已定。

       正当大楼里的各个角落传播着我要出国的“小道消息”时,正当我和吴修紧锣密鼓地找向红帮忙办护照的时候,一个残酷的事实击垮了我所有的梦想一一儿子被开水烫伤了!

       “一锅开水,一锅开水泼在了孩子的腿上”这是我到医院里唯一可以说清楚的一句话,“我真后悔把孩子交给小保姆看,我不应该对儿子撒手不管。”

       不论我哭也好,忏悔也好,在烫伤医院里,我必须面对儿子那条水泡叠起的小腿,听着儿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和看着医生冷酷地用镊子将儿子腿上那层坏死的皮肤撕掉......

       那一刻,我感到我的罪孽是十恶不赦的!如果我亲自看护孩子,我不会让儿子烫伤;如果我对满腹心事的小花多加开导,她也许不会因分神而将开水泼在孩子的腿上。如果......

       我的心痛极了。随着儿子的每一声哭叫,医生的镊子就像刺进了我的心尖,让我痛不欲生。我随着儿子因疼痛而颤动的身体哭着说:“妈妈不好,怪妈妈。儿子,这都是妈妈的错!”

(待续)